昨天六老師就通知同學們,今天要開展生命教育。怎樣教育她沒說,只叫每人帶個口罩。
大家莫明其妙地帶了口罩來,不由紛紛猜測。
孔伯定說:“恐怕會把我們埋到廢墟底下,教我們像豬堅強那樣接受考驗。”
鐘亦豪說:“應該是組織逃生訓練,讓我們像范跑跑那樣跑得越快越好。”
湯蕓蕓說:“我堂姐學校——”
“別提你那巫婆堂姐了,”方果子打斷湯蕓蕓,“又是妖魔鬼怪那一套。”
“這回跟妖魔鬼怪沒關系。”湯蕓蕓說,“我堂姐告訴我,他們學校已經搞過生命教育,叫‘寫人生最后一封信’。”
大家都來了勁:“什么意思?”
湯蕓蕓說:“他們來到一個農場,秋風蕭瑟,田野上的植物都枯黃了。晚上,星光慘淡,四周一片黑暗……”
“遠處還傳來聲聲狼嗥。”方果子補充。
“老師說:請同學們在這種氣氛里努力想象,想象自己的人生即將結束。你們回憶一下自己的一生,給值得依戀和感激的人寫一封信。于是學生們坐到地上,打著手電流著眼淚給爸媽、給老師、給朋友寫最后一封信。”
大家被震撼了,全都呆若木雞。
湯蕓蕓說:“這件事上過報紙,也有專家認為應該教育學生尊重生命,而不是嚇唬他們,使他們對死亡產生恐懼。”
方果子說:“我也覺得這樣做有點怪怪的。”
湯蕓蕓說:“我倒覺得這樣的信可以寫得挺好玩的。”
“好玩?”方果子問湯蕓蕓,“要是你來寫,你會怎樣寫?”
湯蕓蕓想了想,說:“我把臨終遺言寄給周杰倫吧,會把他感動得稀里嘩啦。”
“你寫什么呢?”
“我要他趕在我over以前給我打個電話,在電話里唱首歌,最好是專門為我創作的。”
瓜哥說:“我要寫最后一封信的話,我會寫給麥當勞叔叔。”
想不到瓜哥這么有創意,大家洗耳恭聽。
“我要向他說對不起,因為我一輩子沒進過麥當勞餐廳。”
“怎么會?不可能!”沒人相信會有這種事。
“真的,不騙你們。”瓜哥誠懇地解釋,“我爸爸很愛我,他雖然沒有錢但他保證一定會帶我去吃一次肯德基。后來他說話算話,真帶我去啃了一回。”
吳佳娜說:“我聽不懂,你說的這兩件事好像沒什么關系。”
瓜哥說:“有關系。我爸爸以為肯德基就是麥當勞,麥當勞就是肯德基,去一回就夠啦。”
這話聽來好笑,可大家有點笑不出來。
方果子對湯蕓蕓說:“這輩子的最后一封信,我會寫給你堂姐。”
湯蕓蕓好驚訝:“我堂姐對你這么重要?”
“因為你的巫婆堂姐似乎應該了解陰陽轉世的知識。”方果子揶揄道,“如果我的這一輩子快結束了,我想知道我的下一輩子是怎樣的——會是女人嗎?還是變成什么動物或者植物?”
林欣予接住這話頭說:“我想過,要是人會轉世,我就做一根竹子吧,一根細細的竹子。”
大家不明白:“做竹子有什么好處?”
林欣予說:“我想成為爸爸手上的一支短笛,時時在他口邊吹出他喜愛的曲子。”
男孩女孩們一齊驚呼:“好浪漫!”“好感動!”……
方果子不冷不熱地說一句:“典型的戀父情結。”
光彩照人的六老師出現了。
跟她一起出現的是比她更年輕更照人的三女一男。
六老師對同學們介紹道:“他們幾位今天要當你們的老師。但他們其實還在學習,在我們學校旁邊的醫學院。我們就去那兒上生命教育課。上課的內容是,在醫學院實習產房體驗產婦分娩的全過程。”
“怎樣體驗?”方果子問,“在旁邊看產婦生孩子?”
“不,沒有真的產婦,你們自己躺在手術臺上,當模擬產婦。”
“不包括男生吧?”
“包括的。”六老師肯定地回答,“因為男生、女生都是媽媽生出來的,你們都需要了解媽媽生你們時的痛苦,都需要學會感恩。”
上課分組分批進行。四位醫學院大學生各帶一個組。
分組以前,那個叫尹麗的女大學生對大家說:“順產出生的孩子和剖腹產出生的孩子分在不同的組。現在,凡是剖腹產出生的同學請舉手。”
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同學舉了手,包括方果子。
這些同學歸在P組,其他的歸在S組。
方果子作為P組第一批,和另外8位同學首先參加剖腹產體驗。
尹麗說:“我負責P組,你們都聽我的。你們9個人,加上我,共同體驗一臺剖腹產手術,但各自擔任不同的角色。我是主刀醫生,其他還有第一助手,第二助手,麻醉師,器械護士,巡回護士,助產士,兒科醫生,護工。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角色,少了這個人我們的手術就無法進行——你們知道這個人是誰?”
沒人知道。
鐘亦豪不耐煩地說:“別賣關子了,我們又沒學過醫,怎么知道醫院里的事。”
尹麗狡黠地笑道:“你們應該知道的,這臺手術中不可缺少的人就是——產婦。”
大家愣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么,”尹麗接著問,“誰愿當這個產婦呢?”
很明顯,在這臺模擬手術中,產婦是受折騰的,而其他人是折騰產婦的。
大家面面相覷,無人承擔。
方果子想了想,覺得一個男人很難有機會當產婦的。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好吧,我來當!”
尹麗先幫助方果子取得當產婦的感覺。
尹麗將一個裝著西瓜的塑料袋拴在方果子腰間,然后給他罩上一件住院產婦專用的衣服。
方果子看看自己隆起的腹部,還摸了摸它。
尹麗問方果子:“你幾歲了?”
方果子說:“12歲。”
尹麗說:“12年前,你媽媽就是這個樣子。”
尹麗讓方果子和其他各組的“產婦”們躺在病房里待產,自己到手術室準備去了。
過了一會兒,“咕隆咕隆”響起車輪的聲音。
一個淺綠衣帽戴口罩的人,推著手術室的車子來到方果子床前。
“5號床!”那人招呼一聲。
方果子打量那人,辨認出來:“是瓜哥呀。”
瓜哥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是護工,你是5號床產婦,要送你進手術室了。”
說完他抱起方果子,放到車子上。
在手術室等待方果子的那些人全戴上口罩,成了白衣天使。
瓜哥又把方果子抱上手術臺。
主刀醫生尹麗吩咐:“巡回護士,聽胎心。”
方果子便見湯蕓蕓拿了聽診器在西瓜上認真地聽來聽去。
然后湯蕓蕓向尹麗匯報:“胎心正常。”
尹麗繼續指示:“留置導尿管。”
方果子不明白:“什么?”
尹麗在方果子耳邊悄悄解釋:“這是必需的措施,只能虛擬處理了。不過你在意識上一定不能省略,你要想象一根皮管子深深地插進你的尿道。”
方果子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多么難受的想象。
接著他被推著側過身來,麻醉師林欣予要用脊椎注射施行半身麻醉。雖然也是虛擬的,但方果子的后背能感到針頭的寒光。
方果子很快就被“全副武裝”起來:
左手掛上點滴瓶;
右臂纏上血壓計;
胸口連著心電圖;
鼻孔插進輸氧管。
除了看得見的這些設備,方果子還得在想象層面加上尿道里的管子和脊椎上的麻醉針頭。
主刀醫生又在叫:“雙人清點器械和紗布!”
器械護士鮑倩和巡回護士湯蕓蕓緊張地開始清點,方果子聽見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擊聲。
尹麗順便向大家介紹各種器械:“這是血管鉗,夾住血管止血用的。為什么要清點?還要雙人清點?如果少了一把血管鉗,你的一根血管就止不住血,只好像自來水一樣‘嘩嘩嘩嘩’……這圓頭長柄的是產鉗,剖腹產比較少用,順產用得多。當產婦虛弱無力時,就得用這鉗子夾住胎兒的頭部往外拽……”
聽著這些介紹,不論躺著的、站著的全都驚心動魄。
方果子問:“醫生,這種手術會不會有危險?”
尹麗說:“幾乎任何手術都會有危險。剖腹產和順產都會遇到大出血。”
“遇到大出血……”方果子神色嚴峻,“我會不會死掉?”
“一般不會。”尹麗安慰方果子,“我們有辦法止血、輸血。”
“可如果不是‘一般’呢?”方果子追問。
尹麗頓時不知說什么好。
這個模擬母親進入模擬狀態:“醫生,如果我那個了,你以后一定要告訴我孩子:你媽媽永遠愛你,你媽媽是為了愛你才那個的。”
尹麗只得答應:“好的。”
剖腹手術正式開始。
在方果子的胸部攔起一道屏障,不讓他看見動刀動槍。
手術刀在那個裝著西瓜的塑料袋上劃了個口子。
腹腔切開后,尹麗指揮第一助手鐘亦豪按過器械護士鮑倩遞過來的一把把血管鉗迅速止血,讓第二助手吳佳娜用紗布擦拭血跡……盡管是虛擬手術,一群人還是忙得不亦樂乎。
巡回護士湯蕓蕓拿了一塊毛巾跑過來。
尹麗詫異地看看湯蕓蕓:“你,干什么?”
湯蕓蕓說:“給你擦汗。”
可是尹麗并沒淌汗。
湯蕓蕓解釋說:“我在電視劇里看到,護士要給醫生擦汗的。”
尹麗點了頭:“是的,你沒錯,來擦吧。”
湯蕓蕓便高興地擦掉尹麗額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尹麗小心地從塑料袋里抱出西瓜——
方果子頓時輕松了許多。
但尹麗彎著腰,她并沒把瓜抱起來。
第一助手鐘亦豪問:“醫生,你抱不動西瓜嗎?”
“不是西瓜,是新生兒!”尹麗皺眉糾正道。
“醫生,你抱不動新生兒嗎?”
“不是抱不動,臍帶還沒剪斷哪。”
尹麗招呼等在旁邊的朱凌:“助產士,快來護理新生兒。”
朱凌拿著剪刀過來,虛擬地“咔嚓”了一下。
尹麗又叫孔伯定:“兒科醫生,過來檢查新生兒,與產婦確認新生兒性別。”
孔伯定抱起西瓜,看一看,拍一拍,然后把瓜抱到方果子面前:“看清楚了,是個綠皮男孩!”
尹麗問孔伯定:“我讓你準備的布條,寫好了嗎?”
“寫好了,”孔伯定回答,“寫上產婦的名字,拴在新生兒手上。”
他說著便將寫了“方果子”的布條拴到瓜蒂上。
尹麗回頭看湯蕓蕓:“巡回護士,剛才我說過的,接下來一項是什么?”
湯蕓蕓想了想:“哦,稱體重!”
她從孔伯定手里接過西瓜,放到秤盤里。
“喲,4公斤還打不住,大胖小子一個!”
大家笑了,緊張的節奏這才松弛下來。
但尹麗問大家:“你們是不是認為一切結束了,沒事可干了?”
“是啊,”孔伯定說,“孩子已經生下來了,大功告成了。”
“那,”尹麗又問,“產婦剖開的腹腔,要不要縫起來?”
“喲!”這疏忽可大了。
方果子的媽媽常常從外國打電話給方果子。今天方果子從醫學院回家,他很希望接到媽媽的電話,他有話要說。
第二天上學,林欣予對方果子說:“我又想過了,如果有下輩子,我不做竹子了。”
“那做什么?”
“我做棵楊柳樹吧,就長在家門口。風一吹,柳條兒擺來擺去。爸爸走過,柳條兒拂到爸爸的臉。媽媽走過,柳條兒也拂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