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一個普通的中國農民,曾竭力想離開農村去城市。然而,到了城市,在繁華里,家鄉卻始終是他筆下的靈魂、內心的方向。可以說賈平凹自足于他的商州,自足于他所建構的世界。
從最早的“商州系列”,到《廢都》、《秦腔》等,再到剛剛出版的《古爐》,一路走來,賈平凹終究未能走出他的鄉土——“商州”。地域的單一顯然不能成為一個作家寫作局限的憑證,如同魯鎮之于魯迅,杰弗遜鎮之于福克納,都柏林之于喬伊斯,空間固然重要,更重要的乃是寫作者的心靈,心靈世界乃是無界的沃土。然而,商州在成為賈平凹的“商州”之后,定式的不僅是讀者的思維,大約也影響到了寫作者的思維。
賈平凹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中國人喜歡什么。面對宏大的歷史框圖,勾畫的人太多了,也太容易勾畫,于是另出奇策,寫身邊的新奇怪異。
“不能因為馬爾克斯得了諾貝爾獎,一說寫魔幻就是學拉美,其實東方神秘主義早就是文化人類學家的共識……”賈平凹的這段辯解恰好說明了他骨子里對于魔幻現實主義的推崇以及自身受到的影響,也在某種程度上道出他對于讀者群的不信任:魔幻現實主義并不是不好,相反,在《古爐》中充滿力量和溫暖的文字恰好是略帶魔幻色彩的描寫。
賈平凹努力想走出“商州”的局限,他是真要寫一部大書,他在解釋小說之所以名字叫《古爐》:“這是中國的意思,是設計師設計的……為什么叫《古爐》呢?有一種瓷器的意思,中國人把那種象征東西無時不在地進行滲透,所以設計師加入了這個元素。”他還說《古爐》是他迄今為止表現小說民族化最完美、最全面、最見功力和深度的文本。寫得如何暫且不論,至少賈平凹在這部書里顯示出了他的雄心,他是要努力去比一下《紅樓夢》的,應該說賈平凹的小說有紅樓古典的影子。然而他的這種雄心急于展示,就成了善人(書中人物)冗長的說教,損害了小說的藝術性。
寫法上,《古爐》一書,看似寫實,其實寫意。古爐并無大事,家長里短,但賈平凹就是要通過這樣的敘述寫出自己的思考。他懂得何處渲染、何處留白。“最容易的其實是最難的,最樸素的其實是最豪華的。腳蹬地才能躍起,任何現代主義藝術都建立在扎實的寫實功力上。”(《古爐》后記)在《古爐》中也許滑稽,然而殘酷;也許瑣細,卻也深刻。
賈平凹說,寫“文革”是使命。賈平凹的父親是鄉村教師,母親是農民。他的家庭在“文革”中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摧殘,所以他寫的是自己的記憶,但同時也是一個國家的記憶。作為一個參與過、了解過那段歷史的人,賈平凹寫得本真實在,相較于“文革”后的“傷痕文學”,賈平凹顯示出來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不再是簡單的控訴、吶喊,而是深沉的反思。“文革”是一個傷疤,但也是一個需要正視的教訓,現在去看“文革”,不應該只是點到為止,而是要有所超越有所啟發。在《古爐》中,“文革”不過是載體而已,賈平凹沒有直接對“文革”進行評價,他還是寫人,寫人性。
賈平凹懂得寫作的節奏。他說:“像騎自行車一樣,高手騎得最慢,小說也應該是這樣,慢慢寫,才能把心情、感覺、味道寫進去。寫作過程中,作家最難把握的就是節奏。”他用筆建設那個自古以來就燒瓷的村子,盡力使這個村子有氣味、有溫度。閱讀之后,我們相信有那么一個村子、那樣一群人,甚至覺得這樣的村子和人過于簡單平常,還該有點其他的什么,這就是寫作者的成功了。
人不能沒有記憶,用記憶去還原那個時代的色彩,從源頭找尋那場浩劫中的人性光輝,這也許是賈平凹給我們的一絲溫暖,或者說是他的信仰。
(編輯 雷虎 leihu757@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