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兒子到老公負責的工地上打工——在鄉(xiāng)下修一條路,兒子到那里負責監(jiān)工和協(xié)調(diào),工資論天算,每天四十元。
昨天,我和老公去工地接兒子,車在顛簸的鄉(xiāng)村路上走了近三十分鐘,停在了一個小村旁。遠遠的我看見兒子坐在一棵老槐樹下,頭上戴一頂竹編草帽,走近了,我看到,白嫩的兒子,才幾天工夫已曬成了褐色。看見我,兒子咧嘴笑了。又黑又瘦的孩子真讓我心疼,但我要用漠然來掩飾。
工地上有六個工人,正在壘橋墩,他們大概都五六十歲的樣子,赤裸著古銅色的脊梁,汗水仍恣意流淌,每塊石頭都有百八十斤,他們抬著放好位置,再用混凝土澆筑、抹平。兒子一會兒幫他們挑水,一會兒幫他們提茶,一會兒幫他們鏟水泥漿。幾個工人爭著告訴我,這孩子真好,他完全可以不干活的,看我們累就主動幫我們。
悶熱的天氣,因為甲方要求趕工期,工人不停地加班,路邊的草叢里放著一個半舊的小收音機,里面正放著一首老歌《美酒加咖啡》,悠揚憂傷的愛情歌曲,跟這個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很是不搭。驀然間我想起了我的父兄,我的童年跟在勞作的父兄身后,也聽著半導體里所有的節(jié)目,也許汗流浹背的他們需要用這點不搭調(diào)的背景,調(diào)節(jié)枯燥的生活。
回去的路上,兒子對老公說:“爸爸,給工人再加點錢吧,他們的勞動強度太大了?!崩瞎f:“工程預算是固定的,工人工資也是雙方簽過協(xié)議的,給他們的工價已是最高了。再說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你不能感情用事?!眱鹤硬桓市牡貭幦。骸澳銈兯魅∈S鄡r值之外多點憐憫吧。”老公說:“你這孩子,這幾天已經(jīng)超支了,你不停地給工人買煙買酒,我那個助手可沒你花錢多。”我說:“再慈悲的商人,也是要計算利潤的,那你就努力學習,達則兼濟天下。”我側(cè)目看兒子,他已經(jīng)靠在椅背上睡熟了,胳膊上是蚊蟲叮咬的紅疙瘩,有些地方曬得起皮了,汗衫上是一圈圈白色的汗?jié)n。
昨晚,兒子九點多回來,和我嘟囔:“今天人家拉沙,要現(xiàn)錢,我爸就給我三十塊錢,讓我和一個工人師傅吃兩頓飯。中午人家讓我買瓶啤酒都沒錢,不干了,給我的錢太少了,權(quán)力太小了。”我說:“你不要想老板是你爸爸,你要學會和老板溝通、交涉,有情有理地達到捍衛(wèi)你權(quán)益的目的?!?/p>
等到老公回來,兩人唇槍舌劍。老公說:“整個工程要墊資,多數(shù)建筑材料我都是賒欠的,你不會協(xié)調(diào)是你的能力問題。再說,一頓飯你就整一瓶啤酒,我的預算里沒這項,你們吃簡單的飯就行了,你們要每天喝五糧液錢更不夠了。”兒子說:“我不管,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要給我權(quán)限。不干了,結(jié)算?!崩瞎f:“單方面終止勞務(wù)協(xié)議,一概沒錢。”我笑著搖頭,保持中立。
第二天早上,略顯疲憊的兒子又悶悶不樂地跟在老公身后走了。也許這些磨煉,有一天會成為他的財富。
(李奕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