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垠的宇宙里的深處

一、童詩現場：

真的，我就是那個沐陽，

如果你想找到我，

你就要乘著光，

到一億萬年的

宇宙深處來。

在此以前，

你最好要溫和一點，

就像小白兔身上的那些毛

——一樣柔軟，

就像斑點狗身上的那些圓圈，

——一樣乖巧。

可千萬別學那些嚴肅的人，

嘴巴就好像兩片鋒利的剪刀，

想想看，如果遇到陽光

那樣大的布匹

他也會照樣剪開嗎?

對了，你也最好不要像

那些大聲說話的人一樣，

他們的喉嚨里好像一直都

住著十二只青蛙，

或者十二個敲鐘的人。

從一樓到四樓，

再從五樓到地下室，

恐怕聲音在空氣里的傳播速度，

讓五十樓的人的耳朵都要破個大洞。

還有哦，那些成天皺眉頭的人，

他們的眼睛和眉毛，

總是辛苦地走在一起，

它們老是跟在那些剛剛學會

發抖的毛筆字后面——

模仿戰戰兢兢、彎彎曲曲地走路，

而且抖了又抖，描了又描，

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

討厭什么

為什么整天發愁?

嗯，還有

還有那些說話噴口水的人，

怎么也不把

自己嘴巴里的唾沫管管好?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

他們牙齒和舌頭很可能鬧別扭了

一千萬個細菌軍隊，

就乘機跑出來搗亂，

飛來飛去，橫沖直闖。

發出奇怪的臭氣彈。

至于那些插隊的人，

腦袋一晃一晃的，

肩膀一蹭一蹭的，

有的蠻橫無理，

有的卻鬼頭鬼腦，

有的像楊哲明趴在地上，

有的和洪陽打起來了，

還有的讓孫鐘晨嚇哭了

……

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敢擔保我真的就是沐陽。

不過，很可惜當時我不在場。

如果你想找到我，

你就要乘著光，

到一億萬年的

宇宙深處來。

二、沐陽講述

這學期我的數學老師換了曹老師。他是男的。他戴眼鏡，說話聲音蠻大，好像他講課的時候也在發火。其實他沒有發火。他說：“我的聲音就是這么大，從一樓到四樓都聽得見。”

上個學期教我們數學的是宋老師，宋老師是女的。她的頭發很短，人很瘦。宋老師上數學的時候，畫一條直線也會說，“耶穌保佑你”，如果你回答問題對了，她還會說“耶穌祝福你”。

曹老師和宋老師都是副班主任，他們平時都負責我們吃午飯。曹老師第一天就說：“我看看誰敢剩下飯菜，好吃不好吃全部都是營養搭配，給我統統吃光。”

洪洋本來只想喝湯的，他不喜歡飯菜，結果最后他還是全部吃完了。他悄悄對我說：“我的媽呀，我放學回家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我問他為什么，洪洋說：“我不喜歡吃中午的肉圓，我直接是整個吞下的，媽呀，現在在胃里還是有個大圓子頂著唄。”

上個學期的時候，那個女的宋老師也是這么負責我們中午吃飯的，不過她每天都會說一句：“感謝上帝給我們食物。”

洪洋就說：“上帝最好派人立刻送紅燒雞塊來!”

宋老師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重新說了一遍感謝上帝的話。我大姑吃飯前也是這么說的。大姑還對我說，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帝創造的。我說，咦，奇怪外婆不是說我們都是女媧娘娘造的嗎?汪子晨現在是我的同桌，她就說：“對啊，女媧是女的上帝，上帝是男的上帝。”

孫帆在旁邊聽見了就說：“我知道我知道，女媧是中國的上帝，而上帝是外國的上帝。”

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啊。簡直跟他們說不清楚，全亂了。只有我知道，我可沒有亂。我敢肯定，盡管有天使在旁邊，上帝還是孤獨的，因為他沒有什么玩伴啊。而且他很忙。

我也沒有什么玩伴。上學期我的玩伴是王孝秋，我去他家里學英語，他來我們樓里學鋼琴，但后來我去上奧數了，就很少去他家里了，再后來他也不來我們樓學琴，就不來我家了。王孝秋有個妹妹，才一歲多，他還說他等她長大了就跟她玩。有時候我會常常問媽媽，為什么王孝秋不來我們家了呢?

媽媽就說：“我們幾時邀請班里多一點同學來家里玩吧!”

我就開始和媽媽說我們可以一起玩什么東西，比如我們可以玩滑板啊，玩溜溜球啊，女同學也可以在對門拍拍大頭照什么的，反正那是她們女孩子喜歡的東西。我和媽媽說得很激動，媽媽還說她到時候可以和女孩子跳房子，那是她們女生小時候玩的游戲，用真正的瓦片，還有真正的沙包。可是我想到一個問題，她們要是不來怎么辦?她們都要參加芭蕾班的啊。

想到這里我覺得很沒意思，因為她們很可能沒時間來玩啊。而且我還有作業沒寫完呢，我沒有寫周記啊，我們現在每個星期寫一篇周記。我只好現在就開始寫了。老師說從現在起她會有時候布置題目，有時候不布置題目，這次我們的周記題目是“童年的朋友”，可是這個題目我覺得有點難，我童年的朋友到底是誰呢?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來，到吃飯時間了，我就只好這樣匆匆忙忙地寫了——

“我童年的朋友是一個黃色小鴨子，它雖然不會叫，但是它總是在我很久以前洗澡的時候漂來漂去。它的身體是圓形的，它頭上有幾根毛。那副可愛的樣子我每天都要看一遍。我真喜歡它呀!”

吃好飯，每天媽媽要來檢查我的作業。我把周記本連忙挑到一邊。媽媽說：“這個是什么本子啊?”

我說：“這是周記本。”

媽媽說：“為什么不給我檢查?”

我說：“老師說的可以不給家長看。老師還說你也可以不給其他同學看。”

媽媽說：“哦，我就看看你寫得怎么樣啊，有沒有錯別字?”

我還是不肯給她看。我還把本子藏到屁股底下坐著。

媽媽就又問我為什么，我就說：“反正老師說過的，就是可以不給別人看的。家長看也要經過我的允許。”

結果媽媽突然發脾氣了，她對我爸爸說我不知道親疏遠近，還說以后也不給我檢查作業了。

爸爸說：“趕快給你媽媽看，你媽是作家，她輔導你寫作文啊，你別不知道好歹!”

媽媽說：“李沐陽，你整天問我為什么為什么，那我倒是要問問你為什么不給我看呢?就因為老師說了那句話嗎?”

“不是的，”我小聲說，“是因為我不好意思。”

“怎么個不好意思呢?”

“就那樣不好意思。”

“好吧，親愛的不好意思先生，你看看你寫的那些話吧，真的都不那么通順啊，什么叫‘它總是在我很久以前洗澡的時候漂來漂去’?請改過來吧。”

“……”

我沒有聽媽媽的建議，誰讓她突然生氣的。我就在寫好的周記下面畫了大樹和鳥巢，兩只張著嘴巴等媽媽喂飯的小鳥，一株低著頭的向日葵，還有一只長得有點像狗的松鼠，它的手里拿著松果——反正我們老師說過的嘛，要是你寫的周記字數不多的話，你就可以用畫來裝飾你的本子。

第二天本子發下來了。我得到老師給的分數是：85分。

樊老師在我的本子上幫我改了錯別字，而且她寫的評語是：“注意句子通順。”

三、沐陽媽媽手記

從這學期開始沐陽有一個本子。那是他的周記本。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很自然地檢查他的作業，也包括這本周記。可是他突然拒絕了我。還振振有詞地用老師的話來維護自己的權利。我覺得那一刻是欣慰的，因為他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但同時我又是生氣的，是因為他的態度那么堅決強烈。

仔細想想從情感上說我應該認可他的長大，而從理智上來說，我或許更擔心他的句子或者篇章。而當我打開他的作文本，看到他寫的“童年的朋友”，我的生氣全沒有了，而且還很心酸。長到九歲的兒子，他的童年朋友就是那么一只鴨子，而且還是塑料的玩具小鴨子，只是在他洗澡的時候漂來漂去。作為母親我很心酸，一種深深的悲哀和無助。我沉默了很久，覺得現在的獨生子女太孤單了，而作為母親，我感到很慚愧和失職，我沒能讓更鮮活的大自然和動物走入兒子的童年。

而就在那一瞬間，我的腦海突然閃回了自己童年時期的院子，那些被我趕著滿處飛的雞呢?那個被鵝啄了背的拼命逃亡哭喊的小妹呢?那個被叉桿打過屁股的調皮的兵兒，那個和我為看院子里的電視打架的哭起來的男生呢?我還記得我們看的電視劇叫《萬水千山》。9寸的黑白的電視里的人頭有時候扭曲得像麻花一樣……當現在的孩子們在看《變形金剛3》的時候，當高科技的3D畫面包圍他們，巨大的音響轟鳴的時候，他們的朋友在哪里呢?那些童年的朋友，那些可以發出呼吸的和熱氣的親愛的朋友都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