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鋼琴的Lill(下)

一、發抖的歌

發抖還用學嗎?

我們都來學習發抖吧。

那個格林故事

真是非常非常奇怪：

難道發抖就只需要一大盆子冷水，

和一大群在肚子上

活蹦亂跳的梭子魚嗎?

發抖還用學嗎?

我不需要任何書本，

就知道一個人發抖的樣子——

如果你讓這個人上臺表演，

如果你讓這個人看到臺下黑魃魃的人群，

發抖的人就說，要是我打嗝了怎么辦?

要是我想小便呢?

要是我不小心摔倒了呢?

要是他們盯住我看怎么辦?

要是他們都在笑我怎么辦?

要是我突然放屁怎么辦?

發抖還用學嗎?

發抖的時候，

我的手影子腳影子是彎彎曲曲的，

就像被蟲子啃過的。

我的腿軟軟的，

像踩在棉花糖上。

我的心臟咚咚咚響，

好像有個巨人在說話。

我的牙齒不停地來回敲，

就好像里面有個自動小錘子。

發抖還用學嗎?

不需要國王把他們派到沒有人的荒山，

不需要荒山頂還有個魔窟，

不需要魔窟里有九個怪獸把守，

不需要怪獸噴出火焰噴出奇怪的黏液，

不需要這些火焰和黏液，

把胡子和頭發都融化掉……

不需要的不需要的統統不需要的——

讓他們直接上臺，

不就行了。

二、沐陽講述

我們學校馬上就要舉行藝術節了，樊老師說我們班要出節日的，羅依然說她可以跳舞，孫帆說他可以表演武術，王小秋站起來說他會彈鋼琴。他還說他要四手聯彈。

樊老師立刻高興地問：“王小秋，你和誰一起彈呢?”

王小秋說：“李沐陽啊。我們是一個鋼琴老師，我們一起彈《軍隊進行曲》。”

我看見樊老師轉向我，笑瞇瞇地問我是不是這樣的，我點點頭，沒有說話，其實我是想告訴她，我是在彈軍隊進行曲，可是我可沒想到要去表演啊。但來不及了，樊老師宣布：

“李沐陽、王小秋下周藝術節表演四手聯彈。”

我回家以后告訴了媽媽。媽媽很高興。彈琴的時候，我對曾老師說，曾老師也很高興。曾老師還讓我們彈完《軍隊進行曲》以后，我再加彈一首《藍色多瑙河》。

唉，我心里想，這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事啊。

在喝牛奶的時候，我嘆了口氣，媽媽就問我：“怎么啦沐陽，為什么會這樣唉聲嘆氣的?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

我說：“我不想上臺表演。好多人都會看我的。”

媽媽立刻說：“呀真是我的兒子啊，我原來小時候也和你一樣害怕上臺哦。”

“真的嗎?”我說。

“那還有假啊——我現在都記得我第一次上臺朗誦的經歷，你知道發生什么了嗎?”

“發生什么了呢?媽媽。”

“嘿嘿，要不你猜一下吧。”

“難道你死了嗎?”

哈哈，我說完這句話，我們同時都笑起來了。媽媽接著說：

“當時我覺得和死了也差不多了，因為，因為我覺得我緊張得連氣都喘不過米，手和腳都是冰冰涼的。”

“等等，媽媽，你有沒有覺得你的心都快從肚子里跳出來了?”

“當然啦，當然啦，我簡直覺得我的心根本就不在我的心里，就在地上撲撲地亂跳。”

哈哈，我笑起來，心在地上跳來跳去，媽媽講話就是這樣的夸張。我就問：“那你怎么辦呢?”

媽媽對我說：“還有怎么辦?努力讓自己平靜下米唄，深呼吸很管用的，知道嗎?就這樣，來跟我做一下——吸一大口氣，對，就這樣，再慢慢吐出去，對，再來一遍，一吸，一呼……我偷偷仔細看了一下，其實并沒有那么多人看你，他們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啊，說話，做小動作，看別的地方……我就放心了。”

我吐出一口氣說：“真的嗎?媽媽。”

“真的哦。一點都不騙你的。”

“媽媽，那后來呢?”

“后來我就上臺了啊，我就開始朗誦，我朗誦的是《我愛我的祖國》——喲，這首詩歌你不是去年朗誦過嗎?你覺得難不難?”

“不難啊。不過，好像有點長，對不對媽媽?”

“對啊對啊，可是我在早一個月前就背得滾瓜爛熟哪。不過，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呢——有時候你就是卡在你最最熟的地方，你知道嗎，我居然忘記了，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呀，那怎么辦?你真的想不起來了嗎，一句也想不起來，啊?那你怎么辦，太可怕了在臺上是不是?”

“是啊是啊，我就那樣站著，腦子一片空白，我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然后呢?”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然后，我看到臺底下無數的眼睛都盯住我看，安靜了幾秒鐘，我突然聽見掌聲，我看見我的老師帶頭鼓掌了!”

“真的嗎?那所有人都鼓掌了嗎?”

“是啊，所有的人都鼓掌了，你覺得他們為什么鼓掌呢?沐陽。”

我想了一下，“因為，他們想鼓勵你。”

“太棒了，沐陽，回答正確，加100分。”媽媽接著說，“我就一下子平靜下來了，我就全都想起來了，我開始很小聲，后來很大聲，就開始朗誦了……我覺得也沒那么可怕了，雖然我的眼睛還是不敢往下面看。”

“那你的眼睛往哪里看呢?媽媽。”

“我看操場后面的樹啊，屋頂啊。沐陽啊，這可是個訣竅哦，上臺了以后別去看下面的人群，你就看后面的操場，樹啊，房子啊，你很快就平靜了。”

“媽媽，那你腦子空白的時候，有沒有哭?”

“我想哭的，可是哭頂什么用啊。你看，后來我不也好了嗎?再也不怕了，這就是戰勝了自己，知道嗎。所以，沐陽你記住，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就是這樣。”

“嗯。”我點點頭。

等到藝術節的時候，我告訴自己不要害怕的，可是我還是很小聲音了，不過你知道嗎，我和王小秋是牽著手走上臺去的，我發現，王小秋的聲音蠻大的，可是他的手在發抖哦!

三、沐陽媽媽手記

沐陽是第一次四手聯彈，學會和小朋友合作。在這點上曾老師的鋼琴教學很有現代精神。沐陽和小秋是在沒有太多準備的情況下上臺的，他們以為是下周，可是其實就是這周。

沐陽在家已經把《軍隊進行曲》練得很熟了，但小秋還不能背譜，所以小秋一上臺前對沐陽說，我們只彈第一小節好嗎?沐陽答應了伙伴。

他們兩個牽手上去，兩個孩子經歷了怎么樣的手腳冰涼，畏懼，和相互無聲的鼓勵呢?從兩只都發抖的手可以看出來，這個過程看似微不足道，可是對孩子卻是重要和溫暖的。

他們兩個小不點兒最終還是勇敢地站在臺上，他們介紹自己的班級姓名。沐陽的聲音很小，小秋的聲音大，不過彈琴的時候沐陽顯得沉著鎮定，起主導作用。樊老師在電話里這樣評價。

而回頭再問問沐陽呢，他就說：“上臺其實并不是那么可怕。我聽到他們笑我了，你知道是為什么嗎，媽媽?”

“究竟為什么呢，沐陽?”

“因為我鞠躬的時候腿是彎的，看起來像撅屁股。”

“哈哈，兒子，就讓老媽來打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