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進入“笨蛋時代”了嗎

有種說法，說是中國人現在已經進入了“笨蛋時代”，傻人特多。還別說，這話有點道理。一個張悟本剛剛歇手，又冒出一個“神醫”，說是無需問診號脈，看上一眼就可以給你開方子，甚至對著照片一樣可以看病，這神醫，居然門庭若市。市面上，好些沒有常識的謠言，就是有人信；好些十分垃圾的書，就是賣得好；好些人，你眼睜睜看著他受騙，拉都拉不回。

可是奇怪的是，我們這個時代，又是最熱衷謀略的時代。《孫子兵法》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崇，連民國時才被發現的地攤貨《三十六計》，也家喻戶曉，人人皆知。影視作品，只要走陰謀權術的路子，演員再稍微演得好一點，就肯定大火。滿世界說不盡的商場奇略，道不完的辦公室權術。

人人都想學學怎樣斗心眼、玩陰謀，這熱衷，在每個人心目中，都是一種對更高智慧的追求。在追求的過程中，人人都覺得自己是諸葛亮，別人是阿斗。世界上，大事小事，離奇怪事，只要把它解釋成陰謀，人們就信；人世間，百計千計，陰謀詭計，只要把事辦成，成功萬歲。

可是，這個世界，并不因此增添了許多成功，相反，對于很多人來說，更多的其實是失敗。只是，越是失敗，越把失敗歸咎于陰謀耍得不夠，于是加緊修煉，然后再失敗，再修煉，至死不悟。

人們不知道，其實，陰謀權術這東西，原本就不該全民一起玩的。大家一起玩，除了把人際交往的成本提高，大家互相玩死，沒有任何益處。甚至，人人都有了陰謀的思維定式，卻便宜了少數的騙子，讓他們以售其奸。

更嚴重的是，人們在追求所謂更高“智慧”的同時，淡忘了常識；在追求陰謀式解釋的同時，忘記了常理。原本我們這個國度就缺乏科學，不少國民連最基本的科學常識都不知道，對一些簡單的騙術、毫無道理的流言，都無從識別，聽風就是雨。對陰謀權術的追求，不僅加劇了人們對科學常識的漠視，而且連一般的生活常識也淡忘了。

什么是好，什么是壞，人們無從判斷，連自己要什么，也不清楚。只要有人肯忽悠，會忽悠，忽悠起來，人們就跟著。穿衣服要自己合適才好，但有太多人只是跟風。買東西得自己需要才是，好多人也是跟風。人們對西醫沒有常識，任憑醫院擺布，對中醫也沒有常識，連望聞問切都不知道，聽人說這是個神醫，就盲目信任，盲目掏錢。

我們的城市，從外表上看，已經相當現代化了。但是，在這個城市外表光鮮，居民外表也光鮮的國度，卻居住著太多沒有起碼常識的人。常識可以由繼承先人經驗而來，可以由讀書獲得。不是要求每個人都變成學問家，但是，一些基本的書，是要讀的，先輩的忠告，也是需要聽取的。然而，我們這個人人都在追求更高智慧的民族，閱讀量卻小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出版業百分之八十生產的都是教材教輔。很多家庭一本書都沒有，能看書的人，也喜歡看兵法和厚黑學，進而喪失了常識，喪失了起碼的判斷力。

多么吊詭！追求智慧，卻讓國人變成了笨蛋。

（摘自《濟南時報》2011年6月13日，有改動）

（張鳴，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著有《辛亥：搖晃的中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