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丹托著的《藝術的終結》一書中對當代藝術的神化進行了徹底地直面和顛覆,現代藝術在與審美的趣味相分離之后,大師杜尚等人的創作所帶來的劃時代的當代藝術轉向,以及當代藝術徹底消融到商業娛樂和招貼生產體系中去的現狀,以上種種讓我們看到當代藝術的無力之外,更讓我們為相對獨立的攝影懷抱著新媒介的理想。
上海譯文出版社最新精裝版《論攝影》的封面使用的是法國攝影大師安德瑞斯,菲南格那張著名的“攝影者”的照片:一個被陰影包裹著的男人舉起手中的相機,瞄準——“獵物”。照片中冰冷的臉孔被金屬鑄造的徠卡相機遮住了五官,活像一個拍照的機器人,充滿了暴力的隱喻;而那靜默冷峻地把持相機的姿態,似乎昭示了攝影在未來對于現代主義強大批判的功能。
人類出現文字之后,一切事物的存在,是為了在書本的文字里終結;而攝影出現之后,一切事物的存在,則變成是為了在照片中終結。攝影圖片已成為文字之外,人類用于紀錄、探究、解讀自身與世界的另一重要語言,目前尚未有第三種媒介能夠擁有如上兩種媒介那樣對人類認知世界的統治能力。照相機作為一個民主化的機器和信息載體,能夠把諸如真實的、美麗的、動人的、丑陋的、奇異的、慘烈的……等等原本存在于人們思維經驗中抽象的認知體驗變得形象起來,于是越來越多人沒法再去拒絕——拍照。
在現代主義帶來的所有經驗中,攝影帶給人類的經驗是最顯而易見的,而同時,照片又是最神秘的,它封存了一段永遠無法返回的時光,同時又制造出了一個相對于真實存在世界的逼真影像;同時,攝影還使人們便于捕捉盡可能多的拍攝對象,如此宏大規模地將人們對這個世界體驗的視覺形象化是繪畫所無法企及的。
攝影所及之處令所有的經驗影像化,從而使得這個經驗進一步地民主化,如今這個世界再沒有未被攝影“洗劫”過的地方,也就是說,今天已經罕有還未被攝影家關注過的事物了。因此,對于攝影家們來說,“拍什么”遠比“怎么拍”來得更加艱難。事實上,在世界各大攝影節和雙年展上的作品也明顯地讓我們看到了這個困境。而杰夫·沃、南·格爾丁、馬丁·帕爾、古·斯基、沃爾夫岡·提爾曼等攝影師,之所以能成為少數尚能引風氣之先的大師,建構當代“新”攝影的價值觀,是因為他們建立了攝影新的結構和樣式;讓我們重新審視觀看的倫理;讓我們看到了對現實世界的批判和新角度的認知;以及對攝影自身媒介性提出了質疑和挑戰……
攝影是現代主義的產物,同時它又是反現代主義的利器。攝影的數碼化時代,它作為后媒介的強大功能已經使其成為極具批判性的媒介,影像所及之處,可以批判任何事物,除了世界與社會本身,甚至攝影自身和藝術。然而,為了擠身于現有藝術之列,現實中的攝影往往又陳腐于藝術所創造的價值體系,而喪失了獨立的批判性。以至于有人為此失望,從而提出要重新“發明”攝影,重新“發明”攝影師。
一方面,攝影要去除繪畫式的觀看,而從其媒介本身的天然屬性去觀看,拍攝的目的不是為了一幅美麗的有藝術特質的照片,而是更具自身媒介性的批判性地去觀看。另一方面,作為有作者的藝術,它同樣可以以物化的形式存在,這形式已然存在,卻需要好的作者注入好的內容。
今天,我們提出“向著社會的景觀”為年度展覽的主題,有其歷史溯淵。1966年在喬治伊斯曼的攝影博物館舉辦了一個題為“向著社會的景觀”的展覽,1967年,約翰·薩考夫斯基在紐約現代藝術中心舉辦了李·弗雷特蘭德、加里·威諾格蘭德和戴安·阿勃斯的展覽,這兩個展覽成為現代攝影史上著名的“新紀實攝影”的發端。受其影響,現代攝影史上著名的“新地形攝影”和“新彩色攝影”這兩個重要流派到今天為止還在影響著世界攝影的發展。今天,我們在中國又一次舉辦主題為“向著社會的景觀”的展覽,展覽不僅將展出中國當代攝影家的相關作品,同時將首次介紹美國當代最新的攝影流向,對于現階段的中國攝影有著其重要的現實意義。
在近十年的中國攝影發展中,有一大批中國攝影家的作品走向內在的自我和更加個人化的表達;同時,還有一批拍攝中國大地上以“景觀”的劇烈變化為主要內容的攝影家,中國的當代社會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巨大變革,現代化進程中社會和城市的劇變使得攝影成為傳播、研究這種現實最為重要的媒介。所以,今天我們將焦點投向“向著社會的景觀”不僅是希望大家回溯攝影史上這個重要歷程,同時希望能進一步研究在其影響下的美國攝影和世界攝影在當下的發展和問題,以期對攝影這個尚有活力媒介在人類認識世界的文化進程中,在當代藝術的多數媒介普遍乏力的現實中,發掘其遠未用盡的能量!
當然,在世界這個宏大的研究中,攝影并不只是唯一的媒介,在攝影中我們所提供的方向也只是多種方向中的一種,但是至少,它為我們進一步如約翰·薩考夫斯基所說的“認識生活”提供了一條有效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