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非花似花的影像世界

林路

先來看中國攝影家石廣智的花卉創造空間——這位一直以拍攝花卉見長的攝影家，曾獨創多層遮掩分次曝光的花卉拍攝手法，以《花非花》命名，廣為攝影界所推崇。正如攝影家自己所說：“花卉的形象是按照其本身的生長規律而存在的，但是它不能代替藝術形象，如果通過鏡頭把它們原本表現出來，還達不到藝術的效果，而若通過作者的巧妙構思加以渲染或用獨特的手法進行藝術加工，再現出來的作品就會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為使花卉攝影在拍攝手法上有所創新、突破，打破傳統的拍攝手法，石廣智經過深入探索和反復試拍，終于創作出一種既不用效果鏡、又不經過暗房加工及電腦制作，而是采用以多重曝光方式把繪畫藝術融入攝影藝術之中的拍攝方法。這種拍攝方法是以攝影為主、繪畫為輔來表現花卉，采用多種繪畫形式繪制花卉主體背景，藝術地再現花卉之美。

解讀石廣智的花卉作品，至少有這樣幾層可以值得關注的審美空間：一是這些花卉影像的得來是很難重復的，在前期的拍攝過程中對影像的每一次疊加處理，都是一次想象力的突破和對技術掌握程度的考驗，這也才是藝術創造的真正生命力所在：二是這些技法的綜合運用，既可以營造出如同國畫般的淡雅清新的意境，又可以創造出西方油畫般的質感和畫意，游刃有余之間，將花卉攝影的審美情趣提高到了一個全新的空間；三是精神層面的展現，也就是從這些花卉攝影中可以體驗到一位攝影家獨特的情懷，尤其是一種矛盾空間的巧妙融合，在孤寂中的積極樂觀，在繁華中的守得住寂寞，真的是一枝一葉總關情。

再來看美國攝影家啥羅德范因斯坦(Harold Feinstein)的花卉攝影——這位1931年出生在紐約布魯克林的攝影家，1946年開始學習攝影，由此開始了他長達60年的職業攝影生涯，曾被《紐約時報》攝影評論家賈科布稱其作品是“新繪畫主義”。在過去的十年中，他從《百花》開始，先后出版了七本彩色攝影作品集，好評如潮。

解讀他的花卉攝影，也可以有三個層面：一是他的花卉攝影作品極具雕塑感，畫面構成的嚴謹一絲不茍，呈現出雕琢的力量，從而賦予柔弱的花卉以大理石般的質感，第二則是對于色彩的經營，這些花卉也因此有了奇特的生命力，尤其是黑色背景的襯托，花卉中再艷俗的色彩也被其一一化解，融入無形，三是范因斯坦用他的作品提醒著人們“我們所擁有的生活”的美妙，足以讓人懷著甜蜜和謙卑的心重回世界，意義得以彰顯，并且通過這些花卉，建議我們從認識人類與花朵的關系入手，進入它們的內心——這也是一個獨到的哲學層面。的確，能以這樣一種嚴肅的態度面對自然中如此卑微的生命，這才是一個攝影家的大氣所在。

至于王小慧的花卉攝影，可能我最有發言權了。這里不妨節錄以往的一些評述，讓各位從不同的角度解讀這位女攝影家的花卉魅力所在。

王小慧的花卉攝影之所以與眾不同，也許最終得益于她所經歷的獨特的人生歷程。讀她的花卉作品，或許能夠看到和其他攝影家一樣所展現的神采飛揚，飄逸俊秀的神韻，但是一旦試圖將目光在她的花卉作品中多停日一些時間，就會體驗到隱藏在背后的一份憂郁甚至是傷感的情懷。尤其是她的鏡頭距離花卉是那么的近，切入的角度往往又是那樣的奇特，使人幾乎在一瞬間會忘記她所拍攝的是花卉，而是一群來自遙遠的天國、舞動著不屬于我們能理解的視覺語言的精靈。花瓣和葉片緩緩地旋轉出奇異的舞步，讓敏感的觀賞者一時間看到了生之燦爛和死之不可避免。這就是王小慧的過人之處，也正是她那些積聚已久的生命體驗給她帶來的“恩賜”。

因為在王小慧的鏡頭中，她不僅展現了花卉的生，花卉的死，甚至一些在中國傳統理念中無法理喻的生存狀態，也一并被她收入光影形色之中，常常令人大惑不解。比如她可以面對冰凍的花卉，提煉出一種抽象的凝固的幻覺僅僅用“冰清玉潔”來形容其中的意境，恐怕是遠遠不夠的：又比如她可以坦然地面對已經發霉的花卉，尋找到生命形態發生質的變化過程中所有的暗示，盡管在古典的意境中，已經有了“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的類比，然而古典的意境僅僅還是一種唯美而已，甚至將人類千百年來一直崇拜的生殖文化樣式，盡情地舒展在鏡頭面前……這樣的一種無論是對東方文化還是對西方文明的超越，展現出攝影家無所顧忌的創造欲望和極其天真的童年心態，唯其達到這樣的一種超越生死的境界，才可以進入“出神入化”的妙境。

的確，不管是石廣智凸顯東方文化的深厚底蘊，范因斯坦突破西方審美的宏大空間，還是王小慧在東西方文化之間的閑庭信步，我們在閱讀每一位優秀攝影家的花卉攝影作品時，首先就會意識到一種獨立人格的存在，這是不可或缺的根基——所以明明知道藝術家給我們展現的是花卉，但往往我們不忍簡單地將它們作為花卉來欣賞，因為生怕這樣一來會使藝術審美的空間局限化和單一化，失去了和藝術家多重空間對話的可能。其實一旦將生命無可抗拒的活力和華麗柔美的形態巧妙結合在一起，每一觸光影形態，都可能是激情噴涌的結果——非花似花的世界，真的是一言難盡!

石廣智作品

我曾說過：沒有人能夠說出小小的花卉之中究竟包含著多少秘密——藝術史上無數藝術家對花卉所傾注的激情，尤其是視覺藝術家對花卉的鐘愛，可以串起一段或柔美凄婉、或鮮艷奪目的歷史。花之美艷動人而朝生暮死，將生命的燦爛和短暫全都濃縮在藝術家剎那的靈動之間。其實對花卉的成功描繪，并非真正源于花卉本身的魅力，重要的在于藝術家敏感的心靈。否則這么多年來藝術家眼中的花卉常看常新，就會失去深層的意味。就此解讀三位中外攝影家的花卉影像作品，也就有了許多感慨。

哈羅德·范因斯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