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眼!看人

攝影器材最讓人眼熱的，未必是相機機身，被人談論，評價最多的，往往是鏡頭，比如人們常說的“長槍短炮”，鏡頭也是最讓攝影人提氣的，那怕不拍照，胸口掛個大鏡頭，人立刻就顯得牛氣十足了，然而拍出的照片是否真的很“牛”，并不取決于看上去“牛”，而且常常是與拍攝者擁有的鏡頭大小，貴賤，多寡成反比的。

研究攝影史和現實中攝影人的裝備，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如果一個人說什么鏡頭都有，大概是這樣的兩類人，賣相機的和收藏相機的；如果一個人說他有三只鏡頭，一般是這樣的配置：16-35mm，24-70mm。70-200mm變焦鏡頭。那也大概只有兩種人：資深攝影記者或者普通的器材發燒友，攝影記者要應付各種題材，所以各種焦段都要備著，而發燒友則想將天下影像一網打盡：如果一個人說他只有一只鏡頭，一般是35mm，40mm或者50mm焦距的定焦鏡頭，那你要小心了，即使他看起來確實是窮得買不起更多鏡頭的人，那他至少也已經是對攝影有了相當深刻認識的人，抑或說不定他就是一位攝影大師。

縱觀攝影史上幾位享譽寰宇的頂尖級大師。常常就只用一只鏡頭，而且是定焦，被稱為攝影的一道門，創立了決定性瞬間的布勒松，一輩子就只用50mm的鏡頭記錄他眼中的世界；拍攝了《中國50年》的馬克#8226;呂布一輩子就守著他的35mm；拍攝《流放》的現代攝影大師寇德卡，早年用的就一個二手的25mm鏡頭；開辟了現代私攝影領地的女攝影家南#8226;戈爾丁也是用的50mm鏡頭，當然你會說這是些拍日常生活的，一些特別題材就未必了，比如拍戰爭，我發現頂尖級的戰地攝影師，也多是用定焦頭，這方面最有名的是卡帕，他也只用一只35mm鏡頭：你會說那時沒有好的變焦鏡頭，但拍攝了所有現代戰爭的詹姆斯，也只用兩只鏡頭，都是定焦，一只35mm，一只24mm，這似乎都應證了卡帕的那句話：“你拍得不夠好，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編者：當然，卡帕的這個近有一個標準，宋剛明老師推薦使用接近標準視角的定焦鏡頭拍攝，既是一種“接近”的方式，也是一種尊重被攝者生活的距離，與他們保持“安全”距離的方式)

多數人買相機，認為機身是最貴的，其實鏡頭要比機身貴很多，徠卡一只50mmF1的標準鏡頭，售價近10萬，不說這極端昂貴的特例，平常的攝影愛好者，一般買相機都會配上幾只不同類型的鏡頭……所以器材玩到最后，買鏡頭的錢一定遠遠超過了買機身的錢。

機身挑完了，很少變化，也就那樣了，而鏡頭，品牌味道，光圈大小，變焦還是定焦，最讓人頭痛，也最有挑選把玩的空間。買相機，廠家都會為你的機身配一個頭，我們把這個頭叫套頭，就是非主動選擇，配套過來的。過去是50mm的標頭，現在是含有50mm的變焦頭，多數是35mm等效焦距在28-90mm的變焦頭，很多攝影人會棄套頭不用而另外配頭，這是因為套機上的變焦頭，多是入門級貨色，適應的題材有限，僅算夠用而已；而另外一些人放棄50mm的標頭，則是認為它看起來太小，覆蓋的焦段太窄，外觀不夠惹眼，帶出去不夠牛氣。

所有相機鏡頭中，標準鏡頭都是最好的，這是因為這類鏡頭從照相機誕生的伊始就開始伴隨左右了，在反復的使用與改造中，已成熟無比，要想以最低價錢體會光學極品，選擇標準鏡頭就可以了，還有一個有趣現象，鏡頭會以標準鏡頭的焦距為界，無論變長還是短，都會變大，而且焦段離標準鏡頭段的焦距(編者：135相機典型的標準視角鏡頭焦距是50mm，也有些廠商生產40mm，45mm的鏡頭補充這個焦段，一些40mm的定焦鏡頭可能是同類中體積最小的)越遠，鏡頭就會越大，在同一光圈下，標準鏡頭是結構最簡單，個頭最小，影像品質最高的，

很多人選鏡頭，會選大光圈頭，認為光圈越大越好，其實鏡頭光圈超過F2之后，影像品質就會惡化，這點在數碼相機上尤為明顯，很多人都擁有最大光圈F1.4的鏡頭，標準鏡頭就多是這一光圈，但平時我們用過幾次?

大光圈會讓鏡頭體積成倍增加，這是因為更大的相對孔徑會帶來更復雜的光學結構。很多人認為鏡片多的鏡頭影像品質會更好。這對于同一品牌同一款式的鏡頭來說也許是對的，因為鏡片多對像差、色差校正會好些。但對于鏡頭的設計和制造而言，并不是鏡片越多越好，增加一個鏡片，會增加兩個空氣介面，這會極大地影響成像。這也是為什么變焦鏡頭都比定焦鏡頭鏡片多，成像反而下降的原因。我們買鏡頭常常會配塊LJV鏡保護鏡頭，這是很糟的做法，再好的濾鏡也會增加兩個空氣介面，對成像產生影響，你的頂級鏡頭可能就成為二，三流的了。其實鏡頭沒那么嬌氣，我的鏡頭基本不加裝任何保護鏡或者UV鏡，這些鏡頭不少已經使用了二十多年，也沒出什么問題。

我們從邏輯上認為，變焦鏡頭比定焦鏡頭適應能力強，構圖精確，但從我的使用經驗中感覺到，變焦鏡頭就如同圓滑的人，樣樣都周全，就是沒個性。好比做人，面面具到的人，很少見到干出突出業績來的，我從2005年開始用單反全畫幅數碼相機，加變焦鏡頭，拍了10萬多張照片，但我最有影響力的作品還是原來拍攝的《戒毒女》和《采石場》，這兩個專題都是用旁軸相機定焦鏡頭完成的。還有一個有趣現象，就是我所有的獲獎照片都是用定焦鏡頭拍攝的，而且多是使用旁軸相機拍攝的。我個人的經驗當然不足為證，但如果你有興趣翻翻有關攝影的史料，最項尖的攝影家，有一多半是習慣用旁軸相機進行創作的，這其中又以徠卡相機的用戶居多(編者：實際上也有不少早期攝影家使用Contax旁軸相機及其各種衍生機型，如尼康S系列旁軸相機進行拍攝，或者Kodak的DKL卡口家族的旁軸相機，也許對于攝影家來說，使用什么相機并不重要，但他們確實偏愛接近人眼標準視角的定焦鏡頭)。

同為廣角鏡頭，旁軸相機的會比單反相機用的體積小許多。比如35mrnF1.4這個規格的鏡頭，尼康、佳能單反相機的產品，體積如同小變焦，而徠卡則比單反的標頭還小。這是由兩類相機的結構決定的，單反相機因為有反光鏡，廣角鏡頭只能采取反望遠結構(或稱“倒置遠攝”結構，就是在主鏡組前面再加上一組遠攝鏡組，以避免后鏡組尺寸過大影響反光鏡操作。相比之下，旁軸相機可以采用類似Biogon結構這樣對稱鏡組設計的廣角定焦鏡頭，以獲得更好的成像質量)，這需要增加許多鏡片，結果不光個頭大，還不如旁軸的成像好，因為它不是一個物理吻合系統。還有單反相機的震動，如果手持拍攝，速度低一點就不容易拍清楚，用定焦頭也與事無補。巨大的快門和反光鏡聲音，還會驚擾被攝者——這也是為什么過去拍紀實的攝影大師不大愿意選擇單反相機的原因。

我們多數時候是在物理層面討論變焦鏡頭與定焦鏡頭的差異，變焦鏡頭方便，可減少換鏡頭的次數，構圖更飽滿：定焦鏡頭光圈大，成像好，小巧。很多人推祟定焦頭主要是從影像品質上找原因，認為變焦頭不如定焦頭的影像品質好，我以為今天的變焦頭就影像品質而言，差別已很小，比如一些原廠的高端變焦頭和它的定焦頭比，影像品質的差異完全可以忽略不記。其它品牌的變焦頭，也足夠達到多數人對品質的要求。

變焦鏡頭與定焦鏡頭的差別更多是體現在拍攝者的創作需求，和觀片者心理感受上的。變焦鏡頭因為可以不停地變焦，一會兒24mm一會兒105mm，甚至3D0mm。拍到的畫面會很跳躍，這點在做展覽時尤為明顯。書法家都有切深的感受：字怕上墻，字一上墻，就看出問題來了。照片也是，往那一掛，如果焦距變來變去的，你會覺得心里很亂。而用定焦鏡頭拍的畫面視覺感受會很整齊，用一只定焦頭拍片，你不用操心視覺統一性問題，這可以讓你安靜下來，只關注內容本身。

我認為定焦鏡頭與變焦鏡頭的最大的區別是觀看方式不同，定焦鏡頭的視角是固定的，用久了，我們會知道它的邊界在哪里，你通過移動自己慢慢適應這個邊界。變焦鏡頭的視角是不固定的，你舉起相機的那一會兒，你不知它框取的范圍，往往得進行調整，這就是變焦。而在這個過程中，按下快門最好的機會可能就溜掉了。變焦鏡頭因為可以變焦，你會養成一個習慣，站定一個位置后，就不想再移動了，在那變來變去，其實什么也沒有改變，只是在剪裁畫面。

定焦鏡頭的視角是不變的，時間長了，你對相機會框下哪些景物了然于心，不合適時，可預先移動過去，情景合適時舉起相機就拍。而對于多數使用24mm至50mm之間焦距的人文攝影作品，只用選擇其中一只頭，要想達到各焦段的取景范圍，也就前后移動幾步的事。用定焦鏡頭，常常因為站的位置不合適，得走幾步，這幾步之差，常常會極大地改變畫面的構成。還是那句話：世界上最好的變焦鏡頭，是你的雙腿。

奇怪的是，用一只定焦頭拍攝時，我很少認為鏡頭不夠用，當背一堆鏡頭出門時，特別是變焦頭，我每次都會認為還差一只頭。這是因為，用定焦頭時，心理上沒其他的妄想，你會移動自己去適應鏡頭。而用變焦鏡頭，你會在那里推來拉去，在這個過程中，你總會感到有夠不著或框不下來的畫面。這大概就是少既是多的道理吧。

這也許就是為什么用慣了旁軸照相機的人從不認為使用定焦鏡頭是件麻煩事：何必要拉過來?走過去就好了。

(編者：就在這拉過來、走過去的區區幾步之間，也許蘊藏的正是提升拍攝創意境界的不二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