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這個班里唯一一個晚上不必發奮用功到深夜的人了。我討厭熬夜,所以我熬夜的時候從來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那么多的作業我都是在凌晨5點的時候爬起來寫完的,等不得不出門的時候,我才收拾好它們,一股腦地扔進大叮當貓的袋子里,匆匆忙忙地趕去學校,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坐在座位上,挑出剛寫完不久的作業,一樣一樣地交給各科科代表。忙完這一切,我就有時間發一會兒小呆,于是發現黑板上的數字又減少了,心里那種刺痛的感覺就再次蔓延開來。初三和升學沒給我太多壓力,讓我難受的是黑板上每天不停更換的彩色數字。我有時候會想,等到它們變成了零,這些熟悉的面孔和聲音是不是都會統統消失得蹤跡不見。然后我要到一個新的地方,去記住新的面孔和聲音,聽陌生的歌,認識陌生的人,最后發現自己就這么慢慢地老去了。
沒關系,我們不還是有100天呢嗎!我收起散亂的思緒,眼角的余光看見了坐在彩色數字下面的喬喬,她沖我不停地揮手,期待我發現她。喬喬一只手舉著本厚重的英語練習冊擋著臉,希望起到一葉障目的作用,另一只手比劃著指向講臺上的班主任。我機械地扭頭看了看,發現班主任今天新剪了一個怪怪的發型。我向著喬喬的方向聳了聳肩,果不其然地看見她一個頹敗的表情。我低著頭像找寶藏一樣在堆滿東西的書桌里翻出了英語書背單詞,在一片倫敦郊區音的英語聲里默不作聲。
課上到十分鐘時,我接到一張字條。展開,上面是喬喬用紅筆寫的一句話:你就沒發現嗎?她剪過頭發之后,有點像“飛天小女警”。我閉上眼睛回憶了一秒鐘,覺得確實很像。
下課后我把紙條放進了裝信的牛皮紙袋子。袋子已經磨損得很嚴重了,里面花花綠綠的厚厚一沓,喬喬寫給我的心事都在里面。我覺得自己可能有一種嚴重的儲物癥,抽屜里有個漂亮的鐵盒子,里面都是些雞零狗碎的小玩意兒:和喬喬上課時候寫過的有趣紙條;一盒只有六片的氯雷他定片;一張Dove的包裝紙;一只白色的手套;一個項鏈吊墜……這些我都舍不得扔掉,我留戀那些已經過去了的時光。
我不知道,我和他們最后的時光被賦予了多大的加速度在奔跑著。不經意的時候,黑板上跳動的數字變成了兩位數,鋪天蓋地的留言冊紛飛而至,它們色彩斑斕地堆滿整張桌子,每天我都在絞盡腦汁地去想特別而又不重復的言辭來填滿留言冊里大片的空白。
我討厭夏天,因為它讓我連呼吸都是滾燙的。我頭上是一扇明亮的靠著走廊的大窗,卷發的班主任經常透過窗子,在外面看看教室里昏昏欲睡、東倒西歪的我們,然后 “砰”地一聲推門進來。我瞥瞥四周,幾位仁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雜亂無章的卷子中抬起頭來,講臺上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寫滿了白色黃色藍色綠色的筆跡,她好像并不覺得有多熱。門被輕輕地叩響,大家的目光從四面八方聚焦到了門口——那里站著一個來通知我們下樓照畢業照的同學。
操場上寂靜無聲。北方的夏日沒有惱人的蟬鳴,只是偶爾從一樓二樓的窗口里傳來初一初二小同學們朗讀古文的聲音,那些繞口的句子還依稀存在于我的記憶。那年還如花朵般的我們也是這樣,用稚嫩的讀書聲送別了一屆學長,今天終于輪到我們走了。
班主任滿面春風地指揮我們站好隊伍,按著大小個頭排得方方正正的。在攝影師拿好了姿勢要準備喊“3——2——1——茄子!”之前,我迅速地回了一下頭,看了看身后五十幾個人各異的表情,再轉回頭來笑容燦爛地面對刺眼的閃光燈。我聽見攝影師按下快門的聲響,在被白光晃得什么都看不清楚的一瞬間,心里想的是:“咔嚓”一聲響之后,我們真的該各自奔天涯了。就這樣,我們各懷心事,把彼此的笑顏留在了我們唯一一張小小的合照上。
照片發下來的那一天,是在這里上課的最后一天。沒什么內容再講了,練習冊和卷子都被填得滿滿的,政史筆記也安靜地放在袋子里。所有人都在忙碌地告別。那天是星期二,班會課是最后一節,班長用前面的多媒體放了一首 《那些花兒》。班主任站在講臺上仔細地打量著教室里的每一張臉,好像是初一報到那天一樣。一切還都恍若昨日,今天我們卻要四散他方了。
最后的最后,每個人都紅了眼睛。班主任因為我們的一句“我愛你”終于掉下了眼淚。我擁抱了每一個人,無論我們曾經有多少的小愛和小恨,我知道,一切都過去了。
那個夏末的柔軟時光,陽光緩緩瀉進教室的窗,我聽得見木吉他輕輕地響。
一曲終了,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022150 內蒙古牙克石市第一中學
#1050833;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