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幸福的女人

霜葉

A

我不太滿意良生的尺寸。

在某時刻，我正兒八經地量過，長不過7厘米，直徑也只有42毫米。

量完的時候，我哇哇地叫：“老公，比標準還高哦。”

良生原本有些驚惶的眼睛馬上亮晶晶，嚴肅地說：“那是呀，十幾厘米是黑人，二十厘米，那就是馬啦。”

我點頭如雞叮米，笑著叫道：“那是那是，多可怕。”

說的時候，我在心里鄙視自己的虛偽。未結婚的時候，偶爾那么一兩回聽已婚女人悄悄話講起男人的尺寸問題，臉紅得跟什么似的，過后會惡狠狠地想，這幫惡俗的女人，竟拿愛情的高潔與邪惡的尺寸聯系起來，難怪過得不幸福。

女人真是奇怪，越是在意的東西，就越是想炫耀。

這天下班的時候，我拉著恰巧來我們單位辦事的蘇明明說等良生來接我們，順便送她回去。蘇明明看到良生的車，惡狠狠地捏了我胳膊一把，說：“自行車的時候風雨不改，電動車的時候風雨不改，小四輪了還是風雨不改，你看你，一到下班就笑得跟蜜似的，是不是想妒忌死我這樣的剩女呀？”

我手上吃了痛，嘴上卻不肯輸：“就讓你妒忌了。女人沒男人滋潤就是不行，你再不找個男人，當心干成木乃伊！”

“再說！再說！信不信我搶你男人去？”蘇明明銀牙切切咬，她講這句話，講過許多次，但我從未想過，她會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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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蘇明明提出說，要和良生拼車時我就應該警覺了的。蘇明明的單位和良生的單位只隔了一個街角。他們下班早，下班以后來接我的途中，每天有半個鐘頭單獨相處。

但我仗著一向騎在良生頭上，蘇明明再風騷入骨，他也不敢亂來。更何況，蘇明明與我十幾年無話不說的好友，不至于做那種橫刀奪愛的齷齪事。我還天天叫良生準時準點去接她來著。那天去商場，蘇明明拉著我就往男裝部跑，叫我里里外外給良生選一套，她笑瞇瞇地把卡給刷了。那可是一個汽車輪子的錢了。可蘇明明說，坐了人家的車，還不給人買件衣服，這算啥呀。

那會兒我還不好意思來著，這會想一想，坐了人家的車，是一語雙關。

這天我上了車，開始感覺有什么不對。良生話太多，蘇明明太沉默，車里的空氣太熱烈。

我說，今天氣氛有點不對哦，良生，你欺負明明了？我說著，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耳朵，宣示我對他的所有權。

蘇明明說：“沒錯，他就欺負我了。”

良生趕緊解釋：“哪有，我只不過說要介紹章陽子給她嘛。”

蘇明明一句就嗆了回來：“趙良生，你安的可不止是這個心吧？是怕章陽子回頭跟你搶女人吧？”

蘇明明今天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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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就沉了臉，責問良生：“為什么把她跟章陽子拉一塊兒？”

“你不是說過嗎？明明讀書的時候喜歡過章陽子。現在男未婚女未嫁，成一對不是很好嗎？”良生也不愉快。我一下子火了，叫道：“你什么時候開始轉行做媒婆的？為什么是章陽子？你還是不相信我是嗎？”

“章陽子怎么了？我說過什么了？你不要對號入座！”

良生甩門而出，這是結婚5年來，他第一次這樣跟我吵架。我目瞪口呆呀，我驚詫莫名呀，5年來連大聲講話都怕嚇著我的良生竟然發脾氣了。是誰跟我說過的？溫順的貓還有爪子呢。今天給我這一爪子，可真是鮮血淋漓。

章陽子，是良生心里的刺。因為章陽子是我的初戀，還是我的第一個男人。章陽子至今未娶，也曾有人說是因為對我余情未了。

但上帝作證，我雖當真從心里偷偷地對比過章陽子和良生的尺寸，可從未講出來過，莫不是，良生讀得懂我的內心戲么？

良生在客房里過了一夜。如果當晚我態度軟一點去哄哄他，我想，蘇明明不至于有機會。

可我向來在良生面前橫慣了，實在說服不了自己去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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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良生破天荒地沒有來接我。我打他電話，竟然關機。我的心一動，再打蘇明明的電話，竟然亦關機。我的心在那一瞬間慌亂如麻，干脆打車去良生的單位，他的車早不見了。我頭一暈，差點站不穩。

“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一只穩健的手伸過來，扶了我一把。有個聲音溫柔地說：“來找良生嗎？早去接蘇明明了呀，你們錯過了？”

是章陽子。

“哎呀，陽子，我出來辦事，這下他接不到我了。”我呵呵一笑，化解尷尬。我怎好在昔日情人面前講良生的不是？

可我的眼神分明出賣了我。章陽子又多嘴問了一聲：“怎么了？吵架了？”

我的眼淚就下來了。章陽子怒了：“趙良生這小子，敢欺負起你來？我去找他算賬！”我淚眼漣漣地拉住他：“你要有空，就陪我吃頓飯吧。”

如果那天我沒和陽子去吃飯，而是轉頭回家，一切就會不同。可我沒有，我傷了心，賭著氣，和陽子去吃了飯，吃完飯，陽子要送我回家，經過夜市的時候，我又拉著他，非要喝酒。

我喝多了，講的全是良生的好。我喝得蒙了眼，把來接我的良生認成了陽子，我跟他說，良生就除了尺寸差于你，其他的，比你好百倍。

這一句話，是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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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我看到了良生冰一樣的眼神，正奇怪呢，他開口便說：“酒醒了嗎？醒了的話，離婚協議在這里，看過沒有什么意見，就簽了吧。”

我當下愣了。愣了一會，我把協議書往他臉上一砸，冷笑著說：“你就這么對我？為了蘇明明這樣對我？蘇明明就那么吸引你？女人不壞男人不愛，你就那么賤？”

“蘇明明賤不賤我不知道。但至少，蘇明明沒有嫌棄我的尺寸。這一點，就算我去整形，也沒有辦法滿足你的需要。”良生很冷靜，特別地強調了需要這兩個字。

我被那種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刺激得快瘋了：“趙良生，你小的不只是尺寸。”我跳下床，撿起掉在地上的協議書，不由分說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按照協議，良生當天就搬出了我們一桌一椅一碗一碟建設好的房子。除了自己的衣服，他什么也沒有帶。隨著他關門的那一聲響，我的全身似被抽空了一樣。

還在一起的時候，我曾開玩笑地和良生臆想過，如果我和良生離婚，一定會是一場艱難的戰爭，我們像兩個孿生小孩一樣，買房寫兩個人的名字，買車寫兩個人的名字，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是成雙成對，分起來，最少也得幾天，那么麻煩，不如不離呀。

我們沒想過，真正的離婚，會這么容易。

快下班的時候，我不自覺地端著水杯走到窗戶邊看樓下，期望看到良生的車。

當然不會有。我們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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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更讓我感覺悲涼，以往，都是有說有笑一起進門，良生進廚房做菜，我一邊幫手一邊跟他鬧，偶爾玩親親。真是太美好。反差之下，哭泣是難免的。

怎么就離了呢？我瘋了。結婚3年都過得那么幸福，竟然一夜之間就離了。良生也太狠了，5年夫妻，竟說離就離，一點余地都不留給我。蘇明明有什么好？他不知道蘇明明戀愛談了無數次閱盡千帆么？滿足不了我的需要，就去滿足蘇明明的需要？我悲戚一陣，又惡毒一陣，在沙發上半睡半醒坐了一晚，時有幻覺，似聽到有人在門外輕輕敲門。想打開門看看是不是良生，又覺得，他若真有心回來，自己有鑰匙。

第二天我起來打開門，看見一地的酒瓶子，這差點嚇到我。是哪個醉鬼昨晚竟然來我門口喝酒？是良生嗎？這猜測，讓我燃起了一點希望。我拿出電話撥良生的手機，通了，我問：“昨晚你是不是回來過？”良生沉吟一下，反問我：“有事嗎？”我警告過自己，現在的良生不是那個溫順的良生了，要管好自己的脾氣，可沒想到，我還是被他若無其事的語氣激怒了，說了聲沒事，掛了電話。

我又錯失了一次挽回良生的機會。一周后，我聽說良生接受調令，將調到外地工作。

我沖到蘇明明單位樓下，想破口大罵或者什么，可是我在門口邊那棵樹下站了一個下午，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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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蘇明明主動來找我的。我打開門，冷冷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她卻并不進門，也冷冷地看著我。

“我沒想到你真的離婚了。不過我早替趙良生不值。張曉苡，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么嗎？就是你從不服輸，錯了也不肯認。”

聽聽，聽聽，她一手造就了我的離婚，竟然還來教訓我，我沒出聲，手一揚，打算給她一個耳光。

我沒想到蘇明明竟然避開了，還一把抓住我的手，緊緊地。她一臉憂傷地說：“我承認我妒忌你能找到趙良生那么好的男人，我也承認我確實有過勾引他的念頭，也確實那么實施過。可是張曉苡，換作你是我，戀愛無數卻感情失敗，偏偏最好的女友卻無時無刻地在你面前高調曬她的幸福，你感覺會如何？從白天到夜晚，從床上到床下，你說趙良生對你的好時次次要扯皮上我那些失敗的舊男友，你幾時顧及過我的感受？我不是圣女，我是個人來的。沒想到呀，趙良生前一刻剛斬釘截鐵地拒絕我說永遠不會背叛你，下一刻便看到你跟別的男人喝得爛醉，還說他的尺寸不如別人。尺寸是男人的底線。你以為他愛你愛得自己都沒了，就可以踐踏他的底線嗎？你太不了解男人了！”

我原本洶洶的氣勢，被蘇明明的這一席話，劃拉得潰不成軍。是的，良生對我的呵護，滿足了幾乎所有我對愛情的虛榮，在蘇明明面前，說起良生，我總忍不住地有些得意。與蘇明明十幾年朋友，當年她喜歡章陽子，陽子卻喜歡我。我與陽子分了手，卻明明白白地又嫁給了另一個好男人，嫁也就嫁了，還時時成雙結對地出現在她面前，得意地教訓她不要那么挑。

換作是我，也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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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請了長假，打算去外地找趙良生。

自認識那么多年來，第一次我出門時蘇明明沒有送我。上了火車，才發現手機里有一條蘇明明的短信：我只是被你的幸福一再刺傷，很抱歉。我合上手機，眼睛就濕了。我知道，不管我是否能夠與良生重新在一起，我與蘇明明，注定從此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