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莉
關于服刑人員勞動報酬權的思考
唐永莉
我國《監獄法》明確規定參加勞動的服刑人員有獲得勞動報酬的權利,但由于缺乏有關服刑人員勞動報酬的具體分配方案和被害人請求權的適用等配套法律制度,致使司法實踐中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權不能得到充分保障。一些地方的監獄在實踐中推行了罪犯根據勞動績效獲得勞動報酬的制度,但這些舉措畢竟限于一定地域范圍內,且各地的試行標準和執行方式差異較大。構建全國統一的服刑人員勞動報酬制度及其實施細則,將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權納入規范保障程序,是現階段完善我國《監獄法》的主要任務。
服刑人員;勞動報酬權;法制完善
服刑人員在監獄內參加勞動有向社會補償的含義,因此其勞動報酬的水平和取得方式會與同行業、同工種的普通社會勞動者有所不同,但作為公民,他們同樣享有憑借自己的勞動獲取勞動報酬的權利。世界上很多國家的法律都明確規定服刑人員應得到與其勞動相應的報酬,我國《監獄法》也作了類似規定,但由于種種原因,相關法律規定并未得到切實實施。如果勞動本身所蘊涵的權利價值不能常態地惠及服刑人員,就可能挫傷服刑人員向善的積極性,也有損我國監獄的執法形象。①
現代西方國家大多實行向參加勞動的服刑人員支付勞動報酬的制度,各國立法關于勞動報酬的提取標準、分配與結算方式、個人賬戶管理及支出范圍的規定不盡相同,相關內容大都放在監獄法或者刑事執行法中,民法典很少涉及。國外關于服刑人員勞動報酬權的立法模式主要有兩種:其一,以日本為代表的獎金制。日本《監獄法》第27條明確規定,服刑人員的勞動收入全部歸國庫所有;國家在獲得服刑人員的勞動收益后,可以根據服刑人員的勞動情況,按照一定的標準給服刑人員發放一定的獎金或者津貼。其二,以德國、法國、意大利、比利時等國為代表的權利主義。德國《刑罰執行法》明確了監獄對犯人勞動報酬的發放辦法,規定犯人因參加職業培訓、轉學他業或上課而被免除勞動義務的,可以從獄方領取一定數額的培訓補助費,犯人可以自由支配其勞動報酬和一定數額的培訓補助費。該法第43條規定:犯人從事分配的勞動、其他勞動或輔助性勞動的,應給予報酬;可根據犯人的勞動成果和工種將報酬分為數等,如犯人的勞動成果未達到最起碼的要求,其所領取的報酬不得高于基本報酬的75%;犯人從事分配的勞動療法活動的,可領取與其工種和勞動成果相適應的勞動報酬。②在法國,被判刑者工資的一半應上繳國家,留給犯人的部分還得分三份(三種勞役金):犯人可自由使用的勞役金,留做司法費用和受害人賠償金的保證勞役金以及留做犯人被釋放后使用的儲蓄勞役金。③意大利《監獄法》明確規定,根據實際提供勞動的數量和質量以及勞動的工種,對各類服刑勞動人員確定報酬額,該報酬額平均不超過同業工人工資的2/3,對受刑人發給報酬的7/10,受刑人與非受刑人酬金之間的差額交給救濟和扶助受害人基金會。比利時《監獄規則》規定,監獄內犯人勞動收入的4/10上繳國家,剩余的6/10在扣除了損壞賠償費和不合格產品的費用后作為儲備金,儲備金的一半作為犯人的勞動報酬在犯人出獄時給予,另一半則作為犯人被拘禁期間的福利費。上述國家把服刑人員得到勞動報酬視為權利,而不是一種恩惠。④
我國《監獄法》第72條規定:“監獄對參加勞動的罪犯,應當按照有關規定給予報酬并執行國家有關勞動保護的規定。”這是我國法律第一次對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問題作出明確規定。但該法實施十余年來,與這一原則性規定相配套的系統規范服刑人員勞動報酬發放的制度仍未出臺。一些規章制度涉及了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問題,對實踐有一定的指導意義。如2001年司法部發布的《罪犯工傷補償辦法(試行)》規定“罪犯因工負傷,監獄應當及時搶救治療。治療期間,實行勞動報酬制度的,照發本人勞動酬金”,2003年財政部和司法部聯合頒行的《監獄體制改革試點單位財務管理暫行規定》中規定“罪犯勞動補償費是監獄依法對罪犯實行勞動改造、組織罪犯向監獄企業提供勞動而取得的勞務性收入。罪犯勞動補償費除用于發放罪犯勞動報酬等個人使用外,剩余部分主要用于補充監獄的專項支出”,“罪犯個人使用的罪犯勞動補償費,由監獄企業按照與監獄達成的協議直接支付給監獄;監獄根據罪犯在勞動改造過程中的表現和勞動成果,定期考核分配。監獄為罪犯建立個人賬戶,代為保管與結算”。目前有些監獄特別是監獄體制改革試點省(區、市)的監獄已根據有關規定嘗試著對服刑人員發放勞動報酬(在服刑人員個人使用的勞動補償費項目下支出),但從實施情況來看,所發放的勞動報酬數額普遍很少,各地的試行標準和執行方式差異較大,沒有形成全國通行的規范化制度。如四川省漢王山監獄從2004年5月起在罪犯中推行低額勞動報酬制,每個罪犯每年少則有五六百元勞動報酬,多則有近千元收入;四川省雷馬屏監獄部分效益較好的監區從2003年開始了對罪犯發放勞動報酬的試點,一般情況下,服刑人員平均每月可以拿到50元的報酬。⑤可見,我國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權還未得到統一、規范的保障。司法部監獄管理局發布的《全國監獄工作第十一個五年規劃綱要》明確提出要“完善罪犯勞動考核體系,在全國范圍內逐步推行罪犯勞動報酬制度”,據此,相信我國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權將被納入規范保障程序。
我國《刑法》第39條明確規定,對于被判處管制的犯罪分子,在勞動中應當同工同酬。該法第43條規定,被判處拘役的犯罪分子參加勞動的,可以酌量發給報酬。但是,現行法律法規對被判處有期徒刑、無期徒刑以及死緩的服刑人員,參加勞動的是否應獲得一定的報酬未作出任何具體規定。我國《監獄法》第72條規定“監獄對參加勞動的罪犯,應當按照有關規定給予報酬”,但由于在我國現行法律中找不到“有關規定”,因此該條實際上是一個空白條款。⑥我國一些監獄已意識到對服刑人員支付勞動報酬的重要意義,很多地方的監獄管理局根據《監獄法》的精神,出臺了內部適用的罪犯勞動報酬制度,如北京市監獄管理局《關于給予罪犯勞動報酬的暫行規定》中規定了服刑人員勞動報酬具體分配辦法,福建省莆田監獄推行了罪犯根據勞動績效獲得勞動報酬的制度,這些改革對保障我國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權利起到了較好的推動作用。但是,這些舉措畢竟限于一定地域范圍內,要全面解決我國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問題,需在現行《監獄法》的基礎上,盡快出臺全國性的實施細則,對該法關于給予罪犯勞動報酬的原則性規定在程序、數額等方面加以規范和明確,使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權實然化。
我國《刑法》第36條規定,由于犯罪行為使受害人遭受財產經濟損失的,對犯罪分子除依法給予相應的刑事處罰外,還應根據其犯罪行為和個人情況判處其賠償受害人經濟損失。據此,受害人因犯罪行為遭受的精神損失等非經濟損害不屬于賠償范圍,即使其精神損失符合《刑法》第36條的“經濟損失”,也要受到特定“情況”的限制。有學者提出,《刑法》第36條的賠償“既要堅持全部賠償的原則,又要考慮被告人的實際賠償能力”,“被告的賠償能力應當根據訴訟時的財產和經濟收入確定,賠償一般只能以訴訟時的財產為限”。⑦該觀點將服刑人員在服刑期間的勞動收入排除在了對受害人賠償的范圍之外,由此產生的問題是:假如一個服刑人員在入獄前重傷了被害人,其在訴訟時僅有價值幾千元的財產,而他在監獄服刑數年只能獲得少量報酬,其大部分勞動收益被收歸國有或者為監獄所有,則國家因被害人受到傷害而獲得了利益,受害人遭受的人身和財產損失卻無法得到賠償。筆者認為,被告人在訴訟時的財產不能清償受害人損失的,可以以其被判刑入獄后的勞動報酬或者其他收入作為清償的標的。為了保障受害人的權利,我國可以設立犯罪受害援助基金,該基金的主要來源是服刑人員在監禁場所參加勞動所獲得的收入、報酬(除其應得的一小部分外)及其智力成果收益。德國1976年《暴力犯罪受害人補償法》,新西蘭1963年《刑事傷害補償法》,英國1964年《犯罪傷害補償法》,奧地利1972年《犯罪被害人扶助法》以及我國臺灣地區1998年《犯罪受害人保護法》等法律中都有關于犯罪受害援助基金的規定。犯罪受害人救助制度的確立,實際上意味著犯罪后果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由具體的個人轉嫁給了社會,國家承擔“為補償因犯罪被害而死亡之遺屬或者重傷者之損害”。⑧如此,既然國家在一定程度上承擔了刑事受害人可能得不到民事賠償的風險,服刑人員在服刑期間的勞動報酬部分歸國家所有便理所當然。這既體現了權利與義務相一致的原則,又體現了國家在處理國家利益與公民個人利益沖突時的謙讓精神,反映了責任政府的本質。
第一,理順國家投入監獄經費與服刑人員獲得勞動收入之間的關系。阻礙服刑人員獲得勞動報酬的一個主要原因是監獄經費不足,就目前而言,要解決這個問題,唯一可行的辦法是增大國家對監獄的預算。具體做法是:一要盡快形成并實施全國統一的監獄經費保障長效調整機制,促進財政部和司法部2007年聯合頒布的《關于調整監獄基本支出經費標準的通知》的有效落實;各地建立動態的監獄經費保障機制,并根據當地經濟條件和監獄工作的實際需求適當提高監獄經費保障水平。二要加快監企分開的步伐,全面化解監獄體制改革前監獄的債務和各種社會性支出,這部分費用不能轉嫁給新成立的企業,否則將對企業形成巨大的經濟壓力。只有徹底解決費用問題,才能使監企分開體制下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權依法得到全面保障。
第二,解決刑事政策的科學定位問題。如果仍然將監獄作為社會凈化器而將監禁刑作為主要的行刑手段,被監禁人數就會不斷增長,國家最終將不堪重負。因此,要從根本上解決罪犯的勞動報酬問題,就必須從觀念上入手,從制度上理順。只有調整監禁刑和非監禁刑的適用比例,逐步將監禁作為最嚴厲的、不得已的手段,有效控制監禁人口的產生,才能全方位、合理地解決被監禁罪犯的勞動報酬問題。對此,我國可以借鑒發達國家的監獄“收”、“支”兩條線管理模式、民間機構為罪犯提供勞動崗位等做法。
第一,對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采取適當的“低標準”。從刑罰的社會補償性來看,服刑人員獲得勞動報酬的數額應低于同行業、同工種普通社會勞動者的工資額,即實行服刑人員勞動低工資制。我國可以規定服刑人員勞動報酬的平均值不能超過社會上同行業、同工種勞動者工資的2/3,并根據服刑人員勞動的工種、數量和質量,劃分若干個等級、額度,在實際操作中對服刑人員的勞動按件計酬、按效益計酬、按勞動技能確定的專業技術等級計酬、按崗位計酬等。服刑人員獲得勞動報酬,實際上意味著服刑人員與監管機構之間存在類似勞動關系。服刑人員是在監獄的指揮或組織下進行勞動的,行刑機關因而有義務為參加勞動的服刑人員支付對價,但這種對價不應是足額的,可以以同業自由勞動者的報酬為參照系數發放。
第二,適當限制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支出范圍。服刑人員不能像普通公民一樣自由消費,這是由刑罰執行的意義所決定的。我國可以采用多元化的方式,對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按照一定的比例,在與服刑人員有利害關系的人之間進行分配。具體可以規定服刑人員必須或者可以以其部分勞動報酬支出的項目,同時限制其他項目的支出。(1)服刑人員必須以其勞動報酬賠償被害人。我國未來根據《監獄法》構建服刑人員勞動報酬制度時,應當細化服刑人員以其勞動報酬賠償被害人的內容,規定服刑人員必須從其勞動報酬中留出一定份額,用于賠償被害人。服刑人員以自己的“勞動收入”逐步賠償被害人,這個過程也有助于培養他們的責任感,使他們感受犯罪行為給被害人及其家屬造成的痛苦和損失,從而深刻悔悟,更加自覺改造。(2)服刑人員可以以其勞動報酬支付家庭補助費。曾有學者對服刑人員的需求情況進行過調查,對兩個監獄的350名、684名服刑人員的問卷調查表明,渴望得到家庭承認的服刑人員分別占兩個監獄服刑人員總數的49.4%%和71.5%。⑨可見,多數服刑人員雖然與家庭隔離,卻仍然渴望與家庭保持聯系,希望家庭穩定。鑒于此,服刑人員勞動報酬制度應規定服刑人員勞動報酬中的一定份額用于家庭補助,必要時由服刑人員提取并支付給其贍養權利人、撫養(扶養)權利人或其他急需經濟援助的親屬。作此規定將有助于減緩社會保障制度的壓力,減少社會不安定因素,并強化服刑人員的家庭責任感,促進其與親屬之間的親情維系。(3)服刑人員自由支配的比例限于購買衛生用品、簡單的食品、日用雜品等日常生活用品和書籍等必要物品。除上述項目外,如果條件成熟,立法上還可以考慮從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中提取國家為維持服刑人員的獄中生活而支付的費用及其所欠訴訟費用。
第三,適當預留服刑人員出獄儲備金。從服刑人員的勞動報酬中預留其出獄儲備金已成為當今世界各國的共識,并得到了聯合國公約的肯定。聯合國《囚犯待遇最低限度標準規則》規定,應扣除犯人勞動的部分收入,設立一項儲蓄基金,在其出獄時交給他。⑩服刑人員出獄儲備金制度有助于預防罪犯出獄后因生計問題而實施對社會不利的行為甚至再次違法犯罪,因而是對社會穩定發展的有益舉措。
注釋
①馮建倉:《中國監獄服刑人員基本權利研究》,中國檢察出版社,2008年,第95—99頁。②中華人民共和國司法部:《外國監獄法規條文分解(下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0年,第335頁。③潘國和:《當代中外行刑制度比較研究》,上海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35頁。④馮建倉、陳文彬:《國際人權公約與中國監獄罪犯人權保障》,中國檢察出版社,2006年,第132—134頁。⑤楊娟等:《落實罪犯的勞動報酬之我見》,《河南司法警官職業學院學報》2007年第1期,第31頁。⑥金川:《罪犯權利缺損與救濟研究》,清華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34頁。⑦馬克昌:《刑法通論》,武漢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83頁。⑧郭明政:《犯罪被害人保護法——后民法與社會法法律時期之成熟標竿》,《政大法學評論》1998年第1期,第56頁。⑨狄小華:《沖突、協調和秩序——罪犯非正式群體與監獄行刑研究》,群眾出版社,2001年,第60—61頁。⑩《〈聯合國囚犯待遇最低限度標準規則〉詳解》,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248頁。
[1]徐久生等.德國監獄制度實踐中的刑罰執行[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93.257—258.
[2]高仰山.被害人保護與刑事和解制度[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6):172.
[3]黃萍.法律語篇中模糊限制語的人際意義——以中文判決書為例[J].學術交流,2010,(2):160—161.
[4]王明星.刑法謙抑精神的概念分析[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2):19.
責任編輯:林墨
D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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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0751(2011)01—0112—03
2010—09—30
唐永莉,女,四川司法警官職業學院法學系副教授,民商法教研室主任(德陽618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