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不涼

范大宇

有這么一批白領，利用“五一”放假時間，自駕車去銀鏡山旅游，半路上車拋錨了。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山區，他們傻眼了。百般無奈時，帶隊的章少輝想起了一個戰友，叫毛啟發，他就是這個地方的，于是便聯系上了毛啟發。

這個毛啟發很快就親自開著車來了，把拋錨車拖上，“呼呼”地開到了自己家，然后是戰友相逢，一頓好酒招待。

酒過三巡，章少輝提出了借車繼續旅游的要求。誰知毛啟發卻面有難色，說自己的車隨時要用。章少輝當年是偵察兵，早就心中有底，就笑著說：“哥們兒，我們不用你這車，用那輛舊吉普就行。”說著，用嘴朝院子角落那兒一努。

院子的一角，停著一輛破舊的吉普車。看得出來，已經好久不用了。

毛啟發苦笑說：“你的眼真尖啊。那車，是人家給我抵債的，二十萬，就給了這輛破車。我再準備去要的時候，他人都死了，我虧大了。”

大伙一陣沉默。毛啟發說：“不是我不借你這車。這車的主人現在已經死了，這車不吉利!”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說話。章少輝尋思了一下，然后說：“我一個偵察兵，戰場都上過，難道還讓迷信嚇倒了不成。”

毛啟發看章少輝是真要借，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于是主動幫著拾掇：加水，查機油，加汽油，一打火，“轟”地動了。大伙就齊喊：“萬歲!”

幾個人上了車，章少輝駕駛，向著山里開去。大伙一邊看著美不勝收的山景，一邊唱起了歌。拐過山角，就正式進了山。誰知走了沒多遠，就看到有人在路邊攔車。攔車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他看看車牌，點點頭，然后扒在車窗前一個勁兒往里看，邊看邊嘟嚷：“左書記的車!”章少輝說：“老鄉，這兒沒有什么左書記右書記。我們是旅游的!”說罷，就慢慢地往前開，那個老鄉還一路小跑跟著，邊跑邊喊：“等等!等等!”

章少輝一行人走走停停，看風光，拍風景，好不快活。到了中午時分，大伙才感到肚子在抗議了。可是這銀鏡山是正處于開發期的旅游點，旅游設施都不配套，連個賣東西的地方都沒有。有人開玩笑說：咱們化緣去得了。

說是說，車繼續前行。但是當爬上一個緩坡后，章少輝突然看到前方有二三十人把路堵死了。他的第一反應是：搶劫!但是，這光天化日之下，難道有這樣大膽兒的劫匪?不管怎么樣，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章少輝一打方向盤，就要掉頭。誰知，那些人比他的速度還快，眨眼兒的工夫，“呼”地圍了上來。章少輝正不知所措，有人卻高興地喊起來：“嘿，是賣吃的!”章少輝一看，可不是嘛。這些山民，一個個端著臉盆，抱著布兜，紛紛往外掏吃的：有玉米，有紅薯，一有雞蛋。有大餅。

章少輝客氣地問：“老鄉，這些東西怎么賣?”可是沒有一個人回答他的話，只是不管不顧地爭著往車里塞東西，生怕章少輝他們不要。那些老鄉邊塞東西邊往車里瞅，還嘀嘀咕咕地說著：“左書記的車，沒錯!是左書記的車!”

老鄉們開口閉口左書記!這左書記早死了，這些老鄉競不知道?章少輝琢磨來琢磨去，琢磨不出其中的道道。不過有一點他清楚，左書記的面子是很大的!

傍晚，章少輝一行回到毛啟發的家。他說了今天的奇遇，毛啟發聽了，久久無語，然后問：“你說的是真的?”章少輝說：“我又不是作家，給你杜撰新聞干什么?”大伙也附和著說：“是的，是的。”毛啟發卻什么也沒解釋，搖搖頭說：“累了，睡吧!”

。第二天一早，毛啟發就把章少輝他們喊醒了，說要帶他們去一個地方。怎么，這銀鏡山還有好去處?大伙興致勃勃地上了車。毛啟發邊開車邊說起了左書記：“左書記叫左開山。他人叫這個名，干的也是開山的事，自打他當了銀鏡山鎮的書記后，近乎瘋狂地開始了一項工程，就是修路。為此，到處借錢，向銀行貸款，向私人借錢。其中也向我毛啟發借錢，說好了三年后連本帶利一起還，誰知他竟突然腦溢血死了。不過，我估摸著，他也撈足了。”

說到這兒，毛啟發不說了。車里死一般沉寂。章少輝他們也不知毛啟發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好以沉默回答。

車開到一個村戶人家，停了。汽車的到來，引得主人出來了，是一個中年婦女。她看到毛啟發，立刻一臉的尷尬，說：“原來是你。對不起，那錢……”

毛啟發什么也不說，只是四處打量。章少輝看到，這個家實在很破舊，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只有幾只雞在地里刨著食。

毛啟發看了半天，才轉過身。對那中年婦女說：“大嫂，我今天來，不是向你討債的，是為了來證實一件事兒。”

那婦女一臉的茫然。毛啟發說：“左書記的墳在哪兒?帶我們去看看!”

婦女點點頭。可當大伙站在左開山的墳前時，都震驚了。他們看到，這墳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擺滿了映山紅和紙錢。是啊，清明節剛剛過去啊。他們知道，這花和紙錢都是老百姓送來的。

告別那婦女時，毛啟發拿出了厚厚的一疊錢，強塞到她的手中，哽咽著：“我錯怪左書記了。他是個好官!去世兩年了，老鄉還惦記著他，連他的車都記著，睹物思人，了不起啊!”

章少輝后來才知道，這銀鏡山近二百公里的山路，都是左開山帶領鄉親們經過艱苦奮斗修成的，借錢，做老鄉的思想工作，哪一項不是難上加難?沒有他，也就沒有銀鏡山的今天，難怪老百姓記著他。

臨別時，章少輝問毛啟發：“你這吉普車是大嫂抵給你的吧?先借我開開。”

毛啟發有些不解，問：“你想干嗎?”

章少輝真誠地說：“我要開著這車去宣傳左書記，一個讓大家記在心里的左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