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推”了跳樓者最后一把

趙涵漠

在8月23日上海這個安靜的老式居民區里，沒有人知道從何時開始，女孩爬到了五層樓的窗臺外。

下午1點半左右，接到報案幾分鐘后，警車、救護車、消防車呼嘯而來。巨大的救生氣墊被放在地上。

“有人跳樓”的消息迅速蔓延，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下午3點鐘左右，現場的圍觀者已近兩百人。有些是這里的居民，有些則是接到電話后從鄰近的小區或商鋪里跑來的。

緊接著，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現在了救援現場。

一個中年男人打著赤膊，趿著拖鞋一臉笑容地站在一旁。另一個已經頭發灰白的女人回憶起，自己先是在家里嘟囔了一句“看什么看。”但是沒過多久，她就成了152號樓下看客中的一個。還有人中午先來看了一會兒，見沒什么動靜，又去菜市場買完菜，繼續回到這里圍觀。

他們嬉笑著議論起這個已經走到生死邊緣的陌生人的職業和相貌：“長得不錯嘛，是不是選錯路啦。”“你爽快點兒，要跳趕快跳。”也有人抬頭向樓上喊。叫囂的人們與女孩之間的距離，不過十幾米。

兩個中年男人甚至設立了“賭約”：“她肯定不會跳，跳了，晚上我請你。”這些都讓人覺得，自己并不在一個跳樓現場，而更像是在一個“熱鬧的片場”。

然后，就在抱著肩膀圍觀和起哄的人們來不及注意的一個瞬間，“砰”，一聲巨響。女孩從5樓墜落。

除了女孩自己，也許再沒有人知道，她最終墜樓是否與地面上人們“跳啊跳啊”的喊聲有關。

畢竟，很多人都曾想盡辦法營救女孩。周澤驊或許是所有營救者中最特別的一位。這個瘦高老人今年93歲。坐在那輛鋼圈已經生銹的輪椅上。人太多了，他不得不站起來，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蹭著。

這個早年患了肺氣腫的老人，盡管每說一句話都恨不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卻只能傳出一點嘶啞微弱的聲音。他擔心，“聲音不大，不知道女孩子聽見沒聽見”，于是就顫顫巍巍地舉起竹竿般細而蒼老的雙臂，不斷來回揮著，“不要跳，不要跳”。他整整站了15分鐘，直到雙腿再也支撐不住。

記者沈戩在152號樓現場拍攝的視頻，不但捕捉到了人群的哄笑和“跳啊”的聲音，也捕捉到了老人周澤驊顫巍巍搖動著的手臂。這段視頻在新浪微博上被轉發了兩萬多次，在優酷網上的點擊量則已過百萬。

最終，女孩瘦弱的身體重重地摔在了救生氣墊上。

圍觀的人群中先是傳來一陣驚叫，緊隨其后的，是只有短短幾秒鐘的靜默。

除了一處骨折和臉部擦傷，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她很快就出院了，并回到一直租住的小屋休養。她仍然是原來那個愛美的女孩子，因為臉部受傷，還曾緊張地追問急診室的醫生“將來會不會留疤”。

如今，這個曾經平靜的小區因為起哄聲而成為了輿論的焦點。記者在這里找到了十幾個當時在現場的圍觀者，幾乎每一個人在與記者聊起時，都承認現場有人在起哄，但沒有一個人聲稱自己參與其中，所有人都在指證他人。有人說，“附近一個開小店的在喊，還有些什么人？不認識。反正不是我們。”

就在女孩家的樓下，當兩三個人議論起這事時，人們就像被一塊蜜糖吸引著的螞蟻，迅速地聚集在一起。短短一兩分鐘的時間里，就聚集了十幾個人。討論的聲音大了起來。人群中，一個短發女孩擔心地將食指放在嘴前：“噓，女孩子回來了，別再刺激到她。”

一個長卷發的中年女人抬起頭看了看5樓的窗子，繼續大聲說道：“她不會死的，她要死，早就死了。”

（趙紅星摘自《中國青年報》2011年8月31日圖/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