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不可違

張正祥

斬妖除根

唐末，青州有個姓楊的道士，他法號玄鏡，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之術(shù)，很會洞測“天機(jī)”。這日，他掐指一算，便去了一個叫趙莊的地刀。

玄鏡剛到趙莊門口，迎面走來一個行色匆匆之人，與他撞個滿懷。那人一見玄鏡，忙說自己是趙莊的家仆，受莊主之命正要去請道士。原來莊主的填房李氏有了身孕，但剛滿三個月就腹大如鼓，顯臨盆之象。趙莊主想請道士到府上看看，是否有妖物在作怪。

玄鏡似是預(yù)知了此事，聽完并無一點驚奇，他跟著那人進(jìn)了趙莊，又在莊主的陪同下查看各個角落。當(dāng)他們來到后院的蓮池邊時，玄鏡捋捋胡須，肯定地說：“此蓮池上方妖氣沖天，貧道斷定，池中必有妖物!”

“果然是妖孽在作怪!”莊主一咬牙，問道，“道長，可有除妖之法?”

“這是自然，降妖捉怪乃貧道份內(nèi)之事!”玄鏡說罷，細(xì)細(xì)對莊主交代了起來……

僅一盞茶時間，趙莊的數(shù)十家丁便遵命抬來了幾十筐石灰和一大堆干柴。玄鏡吩咐將石灰全部倒進(jìn)了蓮池。池水遇上石灰頓時沸騰起來，霧氣裊裊升起，甚為壯觀。少頃，池中競浮上來一只巨龜。那龜大如磨盤，肚皮泛白朝上，早已氣絕身亡。

莊主看后大為驚駭，問道：“道長，這、這便是你說的妖物?”

玄鏡淡定自若，微微頷首道：“此龜修煉成精，正圖謀幻化成人形，想必夫人腹中的妖胎便是它所為!”說完，命人將巨龜置于干柴之上，點燃了柴火。

大火燒了近兩個時辰才將那只巨龜化為灰燼。玄鏡又說：“還好夫人并未生產(chǎn)，否則……”說完，他看著莊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莊主似領(lǐng)悟到了什么，試問道：“道長，您是否想說賤內(nèi)腹中的胎兒留不得?”

玄鏡一臉嚴(yán)峻，點點頭道：“斬妖一定要除根，否則后患無窮，甚至?xí)o你們趙莊帶來滅頂之災(zāi)!”玄鏡接著說，“并非貧道危言聳聽，實不相瞞，貧道早已算出趙莊有此劫，所以專程遠(yuǎn)道而來!”說著將其中利害關(guān)系一一擺出。

莊主聽完痛定思痛，最后一咬牙說：，“也罷!但不知賤內(nèi)……”

“莊主請放心!”玄鏡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藥遞于莊主，“貧道有一靈丹妙藥，只除妖孽，保準(zhǔn)夫人安然無恙!”

巧遇能人

此事過后，玄鏡便云游四海，一晃就是十年。沒想到十年之后物是人非，玄鏡淪落成了一個流浪的算命之人。不但如此，他的一雙眼睛競也無緣無故瞎了!

這年，玄鏡摸索到太行山腹地的一個村落，在此地的龍王廟落腳。龍王廟后有一個深潭，叫“黑龍?zhí)丁薄Ｏ鄠?，潭底有一條石龍，但黑龍?zhí)吨畈豢蓽y，潭水一年四季寒徹刺骨，沒人能下到潭底。所以，“石龍”之說也僅僅是個傳說，并無人驗證。

這日，玄鏡正站在黑龍?zhí)哆叞l(fā)呆，突然聽到“撲通”一聲，似是有人落入了水中。玄鏡豎起耳朵再聽，卻再無半點聲音。

半炷香過去了，玄鏡仍沒有聽到任何動靜，還以為是那人尋了短見，正自嘆息，突然水面上“嘩啦”一聲，水中竟探出個人頭來。

這時，玄鏡確信水中有人，而且還是個水性極好的人。他激動得老淚縱橫，仰天叫道：“蒼天有眼啊，沒有枉費我這十年的苦心!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原來，玄鏡這十年時間一直在尋找一個能下黑龍?zhí)兜娜恕?/p>

十年前，玄鏡路過此地，縱觀山形地脈，竟然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處“龍脈”!他經(jīng)過仔細(xì)卜卦后發(fā)現(xiàn)：“石龍”之說并非傳說，而且在十年之后的二月初二午時，也就是幾天后的午時，石龍的口便會張開一次。如果在龍口張開之時，將祖上的尸骨放入龍口之中，后世子孫定可以稱王拜相!

然而，卦相顯示，“受天命”之人另有其人，并非玄鏡?？墒牵鎸θ绱司薮蟮摹疤鞕C(jī)”，玄鏡還是動心了。于是，他決定逆天而行，不惜代價也要將自己祖上的尸骨葬入龍口。

可是，要想葬骨干龍口之中，必須得有非同尋常的好水性。所以十年來，玄鏡走遍大江南北尋訪能人，但卻遍尋無果。就在他萬念俱灰，想在黑龍?zhí)哆吜舜艘簧鷷r，這人終于出現(xiàn)了!

玄鏡忙作揖，然后高聲呼喚：“水里的兄弟，能否上來說話?”

那人聽見便游到岸邊，問道：“老先生是在叫我嗎?”

此人一開口，玄鏡大吃一驚。聽聲音他竟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幸好玄鏡看不見，要是他看到小孩的容貌，怕是比現(xiàn)在還吃驚。因為那小孩相貌奇丑，小腦袋，大身體，短四肢，斗雞眼。

玄鏡急問道：“孩子，你姓什么?”

小孩回答：“我姓肖，我叫肖小!”

一聽這小孩姓肖，玄鏡笑了，他又問道：“肖小啊，你的水性真好，但是你能潛到潭底嗎?”

肖小畢竟年幼，他毫不設(shè)防地說：“我當(dāng)然能!”

“吹牛的吧?”

“誰吹牛啦?”肖小顯然是中了玄鏡的激將之計，瞪著眼睛說，“村上的大人都不敢，就我敢!”

玄鏡慢條斯理地說：“那你給我說說，潭下都有些什么?”

“下面有一條石龍!”

聽了這話，玄鏡臉上出現(xiàn)了難以掩飾的喜悅，馬上又問道：“這事你可曾告訴過別人?”

“這——”肖小搖搖頭，嘟囔道，“我可不敢告訴別人，我娘知道了會打我!”說著，他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又馬上說，“你可不能告訴我娘啊!”

玄鏡沉吟了一聲，說：“這可不好說!不告訴你娘也行，但你得幫我做一件事情……”

故人相見

等到了二月初二這天，玄鏡將自家祖上的尸骨包好，早早地來到黑龍?zhí)哆叺刃ば　Ｔ绞亲詈箨P(guān)頭，他越是怕事情會橫生枝節(jié)。

還好，肖小如約而至。玄鏡將裝有尸骨的包袱交給肖小，又叮囑道：“肖小，你要記住，那龍口只張開一小會兒，可千萬不能錯過時機(jī)啊!”

午時將近，肖小便聽玄鏡的指揮一個猛子扎入潭底。正當(dāng)玄鏡在岸上焦急等待的時候，身后突然有人冷不丁問了一句：“道長別來無恙啊?”

“誰?”玄鏡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強(qiáng)作鎮(zhèn)定道，“你是何人?”

來人是一個長相俊俏的少婦，她緩緩移步到玄鏡面前，冷冷道：“你讓小兒做如此危險之事，難道我這個做娘的不該過問一句嗎?”

原來是肖小他娘，這下玄鏡心定了，對付一個山野村婦，他自覺是有把握的，他剛要開口，少婦又冷笑一聲，說：“看來道長是不記得我了，可我對道長是刻骨銘心啊，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您十年前在趙莊‘降妖除怪的義舉!”

聽了這話，玄鏡驚得后退幾步，驚叫道：“你，你是李氏?”

原來這個少婦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年趙莊主的填房李氏。當(dāng)年玄鏡給趙莊主的那粒丹藥，李氏并沒服下，她打死也不相信自己懷的是“妖胎”，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她連夜逃走了，后來又陰差陽錯在此地落了腳。

再后來，李氏遇上一個老郎中，一診斷，得知自己懷的并不是什么妖胎，而是由于羊水過多，才腹大異常。但老郎中說，按常理，胎盤中羊水過多嬰兒會窒息，

但她腹中的孩子不僅很正常，還有超乎一般的生命力，這可真是奇事一件!

孩子降生之后，李氏見孩子非同一般又天生異相，怕別人再說他是妖孽，就取趙(趟)字一邊，讓孩子改姓肖。

聽了這些話，玄鏡喃喃道：“天意啊，看來‘受天命之人還必須是這孩子啊!”

其實玄鏡十年前就算出命定下水之人姓趙，即將生于趙莊，所以，他才處心積慮想借“除妖”之名除掉肖小。而早先被他在蓮池中除去的也并不是“妖物”，只是他事前偷偷放入的一只普通烏龜。至于李氏奇異的胎相，這可能真是天意，因為肖小身系“天命”，本身就不是一個凡胎啊!

不過，玄鏡口說是“天意”，但心中卻不以為然：即便肖小身受天命，但此時恐怕已將我楊家的尸骨放入龍口之中。現(xiàn)在就言天命，尚且過早!

天命難違

一刻鐘之后，肖小浮出了水面。

玄鏡聽到聲音立即上前問道：“肖小，放進(jìn)去了嗎?”

“放是放進(jìn)去了，只是……”肖小看了一眼李氏，低下頭說，“娘，我沒有聽你的話，沒把老先生給的那包東西扔掉，我把它綁在龍角上了!”

玄鏡越聽越不明白，正想問個究竟，卻聽李氏說：“不要為難孩子，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吧……”

肖小那日答應(yīng)幫玄鏡忙之后，回家就說漏了嘴，競讓李氏問了個明白。李氏覺得這事蹊蹺，便讓肖小帶她去見那個“老先生”。不料，老遠(yuǎn)她便認(rèn)出，所謂的“老先生”，竟然是十年前到趙莊來“捉妖”的楊玄鏡!

李氏出自書香門第，自幼讀過很多閑書，一琢磨便猜出幾分奧妙。她知道，墳冢除了，“尸骨冢”之外，還有“衣冠?！焙汀鞍l(fā)?！保谑牵粝聝鹤拥囊还深^發(fā)，連同他的一件衣服打包交給兒子，并叮囑：“到潭底，將那個老頭的東西扔掉，等龍口張開時，將這包東西放進(jìn)去……”

不過李氏也沒料到，兒子小小年紀(jì)，竟是一個守信之人。剛才，肖小潛入潭底，午時一到，潭底的石龍口果然張開。他雖照李氏的話做了，可覺得將玄鏡的包裹扔了有點失信于人，于是在龍口合上之后，便將那個包裹牢牢地綁在了石龍的犄角之上。

聽到這里，玄鏡一下子僵住了。他許久才哀聲說道：“我苦心經(jīng)營十年，沒想到竟為他人做了嫁衣!上天懲戒我雙目失明，我居然還不明白：天命不可違啊……”說罷，噴出一口鮮血，人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多年之后，唐朝土崩瓦解，繼而經(jīng)歷五代十國，紛爭不已，終于統(tǒng)一為趙姓江山。后來宋太祖趙匡胤在皇宮里建了一個“先祖祠”，里面供奉著他歷代先祖的畫像。據(jù)說其中一張畫像中的人相貌奇丑，小頭斗雞眼，怎么看都沒個人樣。

楊家可能是尸骨被綁在龍角的緣故，也沾了“龍脈”的光，后來將才輩出。不過，“楊家將”的命運可都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