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售時間

杜 輝

溫情

寧檬是一名網(wǎng)絡(luò)時代的弄潮兒，她從事一項很前衛(wèi)的職業(yè)：出售時間。這項職業(yè)的流程是：由顧客支付一定費用，買下出售者的一段時間，然后由出售者替顧客做事。接人、代購、照看、陪護……只要不違反法律和道德，一切都好商量。

寧檬是這個行當(dāng)里的紅人，所有的時間都被顧客分割占用了，忙得都顧不上回家鄉(xiāng)探望父母了。為此，母親總在電話里勸女兒，別把自己搞太累，要勞逸結(jié)合。寧檬嘴上答應(yīng)，實際上還是忙得團團轉(zhuǎn)。

這天，一個網(wǎng)名叫思念的顧客在QQ上找到寧檬，拍下了她一下午的時間，去陪一個女人聊天，并說那女人姓林，丈夫幾年前就過世了，女兒考上大學(xué)后，家里只剩她一個人。

寧檬問道：“那您是哪一位呢?如果那位林女士問起來時，我也好有個交代。”

思念打過來一行字：“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她心里有數(shù)。”

寧檬心想，這人顯然對那位林女士很關(guān)心，卻又不愿言明自己的身份，難道這里面還有故事不成?

按照思念提供的地址，寧檬找到了那位林女士的家。這是一所獨院別墅，院里種著花草果蔬，墻上爬著藤蔓植物，寧檬一進門，就覺神清氣爽。

那位林女士看上去五十多歲的樣子，她聽寧檬說了來意之后，微微一笑，很熱情地招呼寧檬坐下，似乎并不意外。

寧檬很有禮貌地稱呼對方為林姨，兩人聊了一會兒，林姨對寧檬說：“我有午睡的習(xí)慣，你也先去休息會兒，那邊是我女兒的臥室。”

寧檬點點頭，來到那間臥室，一進門，她就有種親切溫馨的感覺，這間房子從色調(diào)到布局，都很像自己在父母家的那間閨房。床前有個書架，旁邊放著音響。寧檬翻看了一下，居然找到不少自己喜歡的書和光碟。她躺在床上聽著音樂，翻著圖書，這種久違的家的感覺，讓寧檬舒適而放松，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好舒服，等寧檬伸著懶腰醒過來時，她突然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她趕緊一個骨碌翻身下床，跑到院子里。此時林姨正在修剪花草，看到寧檬跑過來，笑著和她打招呼：“你醒了?”

寧檬有些不好意思，林姨卻毫不在意地招呼她說：“我也是剛醒，快過來幫忙。”

于是，兩人開始忙活開了。林姨一邊忙，一邊向?qū)幟式榻B每種花卉的習(xí)性。修剪完花草之后，兩人又坐在葡萄架下聊天，寧檬喝著林姨泡的玫瑰花茶，愜意極了。離開林姨家時，寧檬腳步輕快，她第一次感覺不是忙完了一項工作，倒像是好好休息了一回。

沒過幾天，思念又找到寧檬，請她再去陪陪林姨。中午時分，寧檬來到了林姨家，林姨邊系圍裙邊問：“小寧，你平時最喜歡吃什么菜，今天讓你嘗嘗阿姨的手藝。”

寧檬哪好意思報菜名。不料林姨認(rèn)真勁上來了，非要寧檬說出來不可，這下寧檬只好老實說了。她想給林姨打下手，卻被林姨推了出去。

沒過多久，林姨把菜都端上了桌，寧檬把每樣菜都嘗了一口之后，不由得喜出望外，大叫道：“哇，林姨您太厲害了，做得太好吃了!要不是我事先知道，我還以為是我媽做的呢。要知道這些都是我媽的拿手菜，我每次回家，她都會做給我吃……”

寧檬越說聲音越低，語氣中有了傷感，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母親了。林姨見了，目光里充滿慈愛，輕聲安慰道：“你就把這里當(dāng)成自己的家吧，以后你每次來，阿姨都會給你做，讓你吃個夠吃個飽。”寧檬心里一陣溫暖，差點掉下汨來。

隱情

從此以后，每隔幾天，思念都會找到寧檬，拍下她的時間，促成她與林姨的相聚。對寧檬而言，去林姨那里，與其說是一種服務(wù)，不如說是一種享受，在那里她能吃到最喜歡的食物，得到最貼心的照顧。

這天，寧檬患上了感冒，頭重腳輕，渾身乏力，她好想休息一天，但手邊還有幾項任務(wù)，寧檬只能硬撐著繼續(xù)奔波。好在最后一項任務(wù)是陪林姨，一進門，寧檬便放下了緊繃著的那根弦，倒在床上再也起不來了。昏昏沉沉中，寧檬只聞到濃濃的中藥味……

這天，林姨把寧檬強留在家中，經(jīng)過她的細(xì)心照料，寧檬很快好了起來，但林姨不讓她下床，逼著她再靜養(yǎng)一段時間，還讓寧檬靠在床頭，一勺一勺地給她喂雞湯。寧檬呆呆地看著林姨，眼淚滑了下來。

寧檬和林姨的關(guān)系越來越親近，這讓寧檬很感激，同時也想為林姨做點什么。突然，她想到了思念，這個神秘的思念，到底是何許人也?看思念說話的口氣，寧檬覺得他和林姨是同時代的人，而且是個男人。而思念似乎很喜歡和寧檬聊天，總是不厭其煩地問東問西，寧檬很清楚，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是想借著和自己交談的機會，多了解一下林姨的情況罷了，寧檬決定去試探一下林姨的態(tài)度。

不料，林姨一聽寧檬問起思念，卻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這是我的秘密，可不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的。”

寧檬抱著林姨的胳膊，連撒嬌帶耍賴，纏著林姨非要她說。但林姨拍拍寧檬的頭，說：“我不說自然有我的苦衷，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就別再逼問我了，好嗎?”

聽到這話，寧檬心里百分之百地確定了：思念和林姨曾經(jīng)是一對戀人，因為種種原因，最終沒能走到一起，可他們對彼此還很牽掛。而思念這個網(wǎng)名，本身就透露了玄機。

破解了這個問題，寧檬也就確定了目標(biāo)：林姨年紀(jì)還不算大，不該這樣一直孤單下去，她理應(yīng)再找一個知心伴侶，有一個幸福的晚年，和思念重續(xù)前緣，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再和思念在網(wǎng)上交談時，寧檬決定詐他一下，她發(fā)過去一個大笑的表情：“呵呵，我總算知道你和林姨之間的秘密了。”

雖然看不到思念的反應(yīng)，但寧檬還是感覺到對方吃了一驚，思念迅速問道：“你知道了?誰告訴你的?”

寧檬回道：“當(dāng)然是林姨告訴我的，她被我纏得沒辦法，把你們的故事全講給我聽了，林姨還說那段感情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

思念沉默了半天，才發(fā)過來四個字：“算你厲害!”

電腦前的寧檬好不得意，心想：你到底還是上了我的當(dāng)了。

接下來寧檬準(zhǔn)備開始下一步的行動，那就是讓這對有情人最終走到一起。寧檬像個稱職的媒婆一樣，賣力地鼓動思念：“與其默默思念，不如當(dāng)面表白，你和林姨，一個有情，一個有意，還等什么呢……”

沒想到思念卻打起了太極：“要那樣的話，你還能賺到我的錢嗎?我們大人之間的事，你這個黃毛丫頭就別攙和了……”

寧檬看到這里，心里好不失望。看來指望思念是不成了，只有自己推他們一把了。寧檬統(tǒng)計了一下，這半年多來，思念總共購買她的時間十二次，花了兩千七百多元。寧檬把這些錢取了出來，給林姨買了一個玉佛吊墜。做完這件事后她如釋重負(fù)，說實話，這些錢她賺得一點都不心安理得。

親情

很快，寧檬來到林姨家，把吊墜遞給林姨。林姨接過一看，驚訝地說：“你給我買這個干什么?你賺點錢不容易!再說平白無故的，我咋能收你的東西?走，咱們一起去退掉!”

寧檬搖搖頭，說：“林姨您誤會了，這是思念送給您的，我是受他委托辦事。”林姨一聽，愣住了。

寧檬煞有介事地說：“林姨，您和思念的前情往事，他都告訴我了，他想當(dāng)面跟您表白，卻又缺乏勇氣，這才借物傳情，他希望能和您重續(xù)前緣……”

話沒說完，林姨忽然笑了出來，說：“看不出來，你還挺能編的，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沒法再瞞你了，讓我來告訴你，思念究竟是誰吧……”

原來，半年前的一天早上，一位老朋友找到了林姨家里，林姨一見之下，不由喜出望外，來人是她大學(xué)室友，兩人情同姐妹，后來由于分隔兩地，相互間的聯(lián)系才漸漸少了。

一番敘舊之后，對方道出來意，說她這次登門，是有求于林姨，她有一個獨生女兒，在這座城市謀生，女兒從事著一個獨特職業(yè)，就是出售時間。女兒又忙又累，母親擔(dān)心不已，于是她想出一個辦法，由她買下女兒的一些時間，假借陪林姨的名義，讓她得到休息的機會。

寧檬聽到這里，整個人都呆住了，好半天才喃喃地說道：“原來……思念……是我媽……”

“是啊。”林姨感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你母親為了你，可謂煞費苦心：那間臥室原本是閑置的客房，是她特意布置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那些你愛吃的菜，是她手把手教給我做的；原本對電腦一竅不通的她，硬是學(xué)會了網(wǎng)上聊天；另外不需要我再解釋，她為啥取名‘思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