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鴻
斷續思維與清雅間隙
◆周家鴻
(散文組章)
友人相聚,難免推杯換盞,以酒助興,我記憶里許多可以作為笑料或趣聞的事件,便都是酒精成就。可是近年,年事并非已高,身體并非不好,與酒的緣分卻淡了,或者是早些年的狂飲,把命里注定的酒都喝完了,更多時候,滴酒入口立即成“罪”:身體馬上過敏,紅斑點點,瘙癢陣陣,只有忍住多年聚留的酒癮,十分失落地與酒說聲“拜拜”。卻有聲音傳來:李白醉酒詩百篇,你寫那么多文章,怎能不喝酒?心下寡然。這還不是拒酒的主要原因,更大的因素是飲酒后容易動感情。
就覺得有些話想說。
想起曾經在村莊豪飲的年月,那確實是氣壯山河。多年前,我在村落推廣雜交稻獲得豐收,被群眾連拉帶扯留下吃飯,將滿山亂跑的公雞逮回來,邀約一批親朋好友,就在秋月當空的院子里集會,不必舉杯邀明月,也不消對酒當歌,反正有喝酒的氣氛和人氣。頭頂竹架上是一網將謝果的葡萄,但還有零星果子掛著,朦朧月色透過手掌樣的葡萄葉,照在模糊的人臉上,誰醉了也看不清。不知不覺中,主人釀造的一斤多白酒被我吞下肚,才想起九點還有個群眾會,立即阻止正猜拳的村莊朋友,自己反倒已經腳步歪斜。好心的村里青年將我攙上小學講臺,現在想起來,他們詭異的臉色肯定帶有看笑話的成分。在農村,這不是什么正規會議,村人借這樣的機會集合一次而已,大家都愿意在這樣的氛圍里和我這樣的下村人員侃侃閑話。但這晚他們沒有笑,我是寫詩的,秋天適宜的氣候加上充實與休閑的心情,經熱酒催化過后,極易動情,借著酒勁,我講起了糧食,講起了饑荒,講起了種糧食的艱難,群眾先是靜悄悄的,沉浸到了一種傷感中,在這樣月色包圍的靜謐中,我越講興趣越大,竟然聲淚俱下,就把一些婦女講得嗚咽不止……事后,農民朋友告訴我:酒量真高啊,喝一斤多酒,還開了那么成功的一個會,我們村很久沒有這樣動情的場面了,群眾的凝聚力也增加了。諷刺乎,還是真如此?我不敢說,因為這次會,我嘮叨重復了很多話題,也因此讓我在兩個多小時里,吐完了肚子里的酒氣。群眾總是寬容的,他們只記住了我優秀的一面。而我,也在時隔二十年后,當人們論道酒事的時候,油然浮現那情景,而且清晰如在眼前。
中國的酒,是有文化傳承的,而且這種文化深厚無比,經久不衰,只要聽過杯酒釋兵權的典故,聞過煮酒論英雄的故事,就知道,酒其實還是一種厲害的工具呢。當今時代,如若你要辦成事,那酒可是大有文章可作,奧妙而深刻。真正的酒,都會醉人,不過卻有層次。一位朋友書教得不錯,品德和口碑都好,本以為有這樣的資本,想從鄉鎮調進縣城和妻子團聚,和有關人士說說即可。他也知道辦事怎么也該意思一下,首次請教育局領導喝酒,由于囊中羞澀,只喝本地小鍋酒,于是就有無數個且聽下回分解,守候艱難。春去秋來,夏雨冬雪,還是沒有結果。后來聽了別人的話,才知道有“舍”才有“得”的道理,請的飯廳升了檔次,酒這種工具,也換成了茅臺和五糧液,飯后再拎幾瓶水井坊,事情就順利解決。那么酒的文化,在這里當然帶有悲憤和臟污的意象了,那幾次下來的醉酒的含義,當然帶有哀傷根源。
至如今,農村依然是好酒待貴客、臘肉顯盛情的風尚盛行,新農村建設為現在村莊迎來了最好的發展時機,我又到原來下隊呆過的地方,叫沖口,這里的狀況,我曾經在散文《埡口》上簡單提過,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現在已變得更好:村路全部澆筑了水泥,并與縣鄉公路相通,房屋都改成了磚墻,并粉刷了潔白的石灰,村口榕樹還在,雖然樹干越發暴露出滄桑面容,卻依然枝繁葉茂,村中電視已換成閉路,村人空閑時間反而多了,村莊不再閉塞,但也出現了搓麻賭博等不良人群。好客的還是今已成老者的先前那些青壯年,酒的種類當然換了裝,過去豪飲狂拼的現象不見了,酒場上的交流顯得溫文爾雅,重要的是信息,新農村建設的話題依次擺了出來,烤煙、新房、手機、家電、摩托和汽車成為酒桌上的亮點,誰也不愿意再提起雜交稻、年豬等過期語言,在快樂氣氛中,講誰家哪一年沒有年豬的苦日子,話題豈不是太沉重?
禁酒令的頒布,逐漸提醒了愛好飲酒的人們,商店里的酒一時間銷路艱難,但并不影響村里村外又一種新生的凝聚力,因為這是具有新觀念的時代。是的,酒是好東西,但也是壞東西,如果控制不好,酒能亂性,但使用得好,酒就是藥,是火紅的日子,是提起精神的液體。在中國,關于酒的傳說千千萬萬,不論什么時候,普通百姓家,都藏有不同種類的藥酒。一次我出差,牙疼得想嚎叫,什么止疼藥都不管用,幸好返回時路過老家,早就知道母親有一瓶泡了多年的毒藥酒,是在門口擺攤的民間醫生贈送的,我用棉球沾了搽上,幾分鐘就止住了疼。多好的藥酒啊!喜慶日子,無酒不成席,城市或農村,在這樣的氣氛里度過了多少辛酸也快樂的日子,度過了上下五千年,而且還有著繼續千萬年的巨大潛力,請看中國的電視電影里,有多少離開過酒?可是一旦知道旁邊有酒醉的人,你最好離遠點,否則,很可能要遭受其害,因酒醉而沖動瘋狂者,恐怕很多人都領教過。
而酒依舊在大街小巷橫七豎八地擺著,在人們的記憶里儲藏,不論城市和村莊,都有酣暢淋漓的對飲酒場,它所融進的文化,究竟是落后還是進步,是經濟繁榮還是意識衰落,也不是一盅酒一壇酒可以定論得了的。再回到文字里來,你看李白先生:“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只要有酒,李先生衣服也不穿了,馬也不騎了;你再看張九齡筆下的酒:“謝公樓上好春酒,三百青蚨買一斗。紅泥乍擘綠蟻浮,玉碗才傾黃密剖。”多貴的酒哪,又有多少人喝過這樣珍貴的酒呢?就連一代女皇武則天也對酒情有獨鐘:“送酒惟須滿,流杯不用稀。務使霞漿興,方乘泛洛歸。”看看,在這樣的酒味道里,我似乎又沉醉于從前,沉醉于酒的文化和氣息中了。
故鄉老屋原本有個后園,但是農村對土地的盤弄是有劃算的,舍不得將它種上花草,這個園子就種著韭菜、蔥、蒜、薄荷等作料類,還有幾株果樹,確切地說這只是塊耕地,雖然也會開些花朵,但并不算花園。我到工作崗位后,住的是單位房屋的最頂層,閑暇時,便在樓頂搭個簡易棚,栽了百多盆蘭花,那時蘭花值錢,好的差的搭配,竟然還賺了些零用錢,興趣極大,早晚都要在這個花棚里盤弄一番,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
以后幾次工作變動,未精心管理,加上珍奇點的東西都賣了,剩下的蘭花要么送人,要么自然衰敗,花棚也倒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家里是一株植物也沒有。也不是沒有,只是在房屋窗臺上,自然生長了一蓬芨芨草,茂盛非常,形狀完美,害得我都不忍心將他們鏟除掉。
住進一個小城時,年齡也大了,買房屋看的是有沒有休閑鍛煉場所,盡管價格高些,但也接受了些新思潮,覺得將以后的錢提前消費,應該是明智的。結果當真如此,因為不久房價就漲了,讓住進去的人都覺得自己很劃算。原因還是花園:這個小區住房幾乎每家都有花園,前院后院、屋前樓頂,反正都在緊靠居所的地方為業主留得一片和幾片綠茵,而且人家都非常認真地盤弄,再加上房屋間距大,實際上就形成了房與房之間都是花園相望,錯落有致的,人在其間,就如處于一個大花園包圍中,房屋當然快速增值了。我也有個小小的花園,但因為經濟緊張,沒敢太擺弄,種下的都是小苗,草坪也是建筑商先前栽的,只是在朋友的幫助下,用吊車吊了兩快形狀奇異的黑石進來,遠遠看,還真有了花園的樣子。最爭氣的是那些小花小樹苗,不像別人栽下去的大樹,幾乎沒有變化,天天如此,我的小苗一天一個樣,總有向上伸展的勢頭,自己修修枝葉,滿足之意也就天天伸展,到花開了,石頭下面池塘里的錦鯉也開始產小魚,早晚看看,滿足之意自不必說。出身農民,小農意識還在,窄窄的園里還開出一條垅廂,整些雜七雜八的種子丟進去,那功夫和收獲,不是可以和幾筆稿費和幾本書籍相比的。
小區后面有個更大的花園,是提供住戶休閑運動的場所,花園緊靠小區,面對河流,幾十萬元的建設費用當然是計劃在房屋成本里了,每戶大概也攤上了幾千元,但我覺得值,因為可以在這里接受日出和暮色,聽水聲、思世道,可是花園外開始建橋,就把進入花園的路堵了。小區本來有進花園的門,但物管根本不打開,就進不了,時間長了,才發現,這里的草都已干枯,原先安裝的路燈被不速之客損壞了不少,就連幾千元一株的桂花樹也已干死,起先還茂盛芳香的二十多株緬桂,死得一株不剩,不禁讓人心中十分不爽,心里想想,這樣的物管,收那么多管理費,究竟都干什么去了?
氣歸氣,早晚的鍛煉還是必須的,只是在馬路邊活動,且不說其它,就是越來越多的汽車排放的氣味,都讓人受不了,在這樣的環境里氣喘吁吁,哪有健康可言?
可是高興的事還是不斷,對面開始建體育城,那大范圍的活動場所,給人提供了很值得顯耀的運動地點,更新鮮的是,體育場面前臨河的兩岸,建起了一個更大的花園,并架起鋼架橋互相連通。農村的富裕、城市的昌盛,正在展示國家走進繁榮的新境界。
是的,人居質量在提高,健康和生命顯得更加重要,花園對于居住的人來講,也就更具有價值。早晨和黃昏,我在其中散步休息,與鮮花和綠葉相伴,與陪伴自己一生的人相伴,與我自己獨立的憂愁和快樂相伴,盡管依然生活在炊煙和喧鬧的市區,卻可以不去考慮凡世的你爭我斗,不必奢望別人來抬高自己的地位,因為社會的發展和自己的努力,可以讓我擁有雖然狹窄卻能夠立足的地方,在這樣的地方進入詩書,情趣總會盎然而飽滿,完成維持生計的活路之后,可以空出些好心情,留些墨跡和符號,能否傳世,或能被多少人閱讀,都不必計較,因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印跡,誰愿意留下是誰的事。這樣度過一生,就算真的到了暮年,不是一樣可以產生沸騰和朝氣?
以前住過一個縣城,很袖珍,城區人數一萬多,簡單的幾條道路,都顯得冷清,抽支煙散步,走完一圈,那煙也不一定燃完,代步的工具起不到作用,我和妻子的兩輛自行車,都擱在住所樓梯間,很多時候已經把它們忘掉。過一久,覺得有必要給車上點機油,才發現妻子那輛新鳳凰已經失去了蹤影,不知哪位先生不打招呼就弄到他家去了,我只好把我那輛陳舊而沒人偷的老飛鴿推到單位保管室撂著。
到工作調動,覺得將要生活的地方范圍大很多,僅憑步行肯定要耽誤許多事,才把那銹跡斑斑的老飛鴿請出來,從早晨到黃昏好一陣料理,鎖好放在樓腳惹眼的地方。不想第二天早上,這輛沒人偷的車也不見了。狠狠心,干脆就考了張摩托執照,買了輛大陽踏板摩托車。如此迎朝陽踏黃昏過去幾年,風雨和陽光肯定吸收了不少,皮膚黑了,猶如罩了層厚厚的褐色膜,皺紋深了,就像蜘蛛結網找錯了地方,年歲又老幾歲,才恍然發現世界變得那么快,街道上的私家車逐漸增加,會“咯咯”亂響的摩托車似乎早已不入流,幾年間,我居住的小區,沒有車的人家已經很少了,才覺得,自己也應該適應這樣的社會了,該提高生活質量啦。
十年前,我其實就已經學過駕照,因為沒車開,連續幾年都忘了檢審,駕照早就過期,看來這次得重新來。瀏覽了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的駕駛學校,最后的目光還是盯在了最老也最穩定的老牌駕校上面。是的,現在活著的人真幸福,遭遇了繁華的盛世,人的覺悟和生活質量都提高了,什么都講品牌,就連各種各樣的學校。這所學校教駕駛的教員,大都經歷若干年大小車安全駕駛,才被選來當教官,來學習的人也就多些,教練的熟練程度和耐心要好得多。
和我一并跟車的是三位女士,恰好還體現了這個多民族地區的特色:年齡大些的鄧姐是瑤族,熊姐是苗族,年齡最小的學妹小王是壯族儂支系,加上教練陸師是壯族沙支系,作為漢族,我周哥在這個車組上,反倒成真正的民族少數了。
有女士的車組,很多事情都不消太操心,水果和飲料都被女士安排得很周到,就連必備藥品都準備得很充分,因為大家都在工作崗位上班,只有周末聯系,來了,當然就得認真練習。年齡大些的兩個學姐,每天到晚都練得汗流浹背,夕陽西下尚且孜孜不倦、認真地倒庫。鄧姐講得一口流利瑤語,電話又多,每次講話,如在唱歌,很多時候練得正起勁,都要被電話召喚;熊姐的苗語更有一番特色,但顯得較為內斂,接電話都要背開我們;小王本來會暈車,最先練習倒庫,常常自己把自己整暈車了,舞了幾把,就趕快把車停下,跑到場外嘔吐,幾個月學習完成,竟然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坐誰的車也不會暈車了;我有基礎,幾天下來,基本掌握了教授的基本技巧,自然就成了真正的周哥,不時地還要向三姐妹傳授心得。
要說駕駛考試,仔細學習一個月左右時間我就可以過關,但作為一次生活體驗,加上學駕車并非純粹要求只是會開車,而是陶冶一種心性,這次我是真的很認真,每到周末都堅持到訓練場,倒樁、上坡起步、單邊橋、側方停車、連續障礙,那是夏秋時節,氣溫開始轉涼,可是車組里的人卻練得熱汗淋漓,每天都到天色黑盡,才收隊找飯吃。
對于平時坐辦公室的人,這樣的學習是接觸社會另一層面的機緣,不然,交流面窄不說,還限制了自己的思路。作為一個作者,我這些年與外界接觸確實不多,走出辦公室去采風采訪,也都是和文藝界熟悉的面孔相對,進入農村和廠礦,都是簡單的采集數據,沒有深入交往,當然不知道人的善惡起伏、百樣情趣、千般性格。練車卻不同,在場上,此車與彼車都是一樣的層次,不論你在單位是怎樣的角色,多高的地位,大家都是學員,距離相仿、面孔陌生,都必須聽從教練的指揮,一樣從頭開始,甚至,一些平時靠別人服侍慣了的上等人,偶一上車,相反還不習慣了,最后的成績要差一些。教練則不同,聲色俱厲者有之,溫文和藹者也有,有的生怕學員占了自己的時間,有的卻希望學員不要偷懶,最終目的當然是不要被淘汰,丟自己的臉。社會萬千啊,應該說在小小的練車場,就是一個小小的社會。
考試了,我確實輕松過關,幾位女士卻難些,主要是緊張的緣故。駕照在春節前拿到,可是我卻無錢買車。
時間從瑣碎零散的工作與生活間隙昂然穿過,毫不停留,當然也夾雜著無奈的嘆息:房屋貸款尚差很多,要買車,可是個大難題。幸好國家促進消費,貸款利息不高,還可以多貸,看著越來越多的車流,好不容易做通妻子思想工作,籌了筆錢還上原來的貸款,用自己的新房產證抵押,貸了個更大的數字,買什么車卻成了難題。
還清了同親友暫借的部分,買車就只有算了又算了,幾乎看了小城里所有車市,國產吉利、奇瑞、比亞迪,還有合資的各種不同品牌,最后目光落在了一款日產頤達上。幾家對比過后,當然得選最便宜的了。這時,拿到駕照已經幾個月,手已經有些生澀,特別是城里大小車非常多,最常碰到的情況就是熄火,紅綠燈路口,只要有個緩坡,都熄火,有的人等不及,在后面使勁摁喇叭,結果就與他的愿望相反——車越是啟動不起來。有一次,后面的車跟得緊,竟然熄火三次,說心理素質多好,一點也不慌不急,那是假事,是沒有責任心的說法,畢竟路就只有那么寬,讓別人在后面等著,總有些過意不去,我記得考上坡起步我還是很不錯的嘛,就利用閑暇時間專門練習上坡,幾天下來好了不少。這樣的事總有點羞愧,不好意思問人,后來交流下來,才知道,其實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緊張經歷,有必要在后面使勁摁喇叭么?有個老師傅講,因為長期在鄉下跑,基本沒有經歷過紅綠燈,他第一次進城就在車流最大的紅燈路口熄了火,十多分鐘都發不起來,最后只好請交警幫忙推到邊上去。嘿嘿!
買車的人正在增加,大家心里都清楚,駕駛應該是一種輕松的生活過程,沒必要無意義地提高速度,或者有意地攔住別人,作為代步,或者是享受生活的一種工具,車子都是提高生活質量的表現,誰愿意讓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因為這樣的提高而遭受損失呢?所以,亂停亂放、違規操作、橫沖直闖,就是藐視自己的生命,就是踐踏別人的健康和快樂,都是對生活極大的不負責。須知,當一個駕車者神態淡然,漠視四周的時候,正是你處于生命最危險的時刻,也是你的生存處于最低層次的狀態。
我為從學習駕駛的過程有了這樣的感悟而欣慰。
世間事物,如果僅只是讓人說不清,道不明,哪怕產生點點愁緒,都不算為過,只能算是人世間的一縷插曲罷了。但社會上的某種狀況,發展到了日益高深莫測,讓好多人都摸不著頭腦的地步,那樣的事物,還算是推動歷史前進嗎?我們看到,一味地苛求娛樂、估量自己畸形的價值,回味著娛樂中扭曲的放任,在社會中逍遙自在、漠視人生、毫無責任,在娛樂中把自己淪為沉渣的現象,誰能說是好事?
我的少年時代,是很少有娛樂活動的,身邊伙伴的娛樂,雖單調,卻充滿趣味。跳橡皮筋是女孩子的娛樂,男孩多半都會用廢紙折疊成三角或正方形,輪流用手掌拍,最后決定輸贏,或者滿街滿地撿拾桃核杏核,然后在平地上畫上圓圈,遠遠的地方則劃一條界限,用平平的犁鏵尖來鏟,誰贏了誰輸了,都不必沮喪,滿街有的是桃核。到各種節日來臨,也會在學習之余,用樹疙瘩雕成堅實的陀螺,圍在一齊轉,便是最好的娛樂。算起來,那似乎才只是不久前的事。
村旁有個部隊駐地,山上有一大片桃林,我們因此跑部隊跑得更勤了,而且大都是沖著那些桃核去。兵營離村莊不遠,士兵朋友又都很熱情,周末,一大群小孩都愛往那兒跑。由于地處山凹之中,士兵們生活單調,但紀律嚴明,他們從不亂摘桃,孩子們去摘,他們卻從不責罵,有時還把下不了樹的孩子抱下來。我們都喜歡那兒的“解放軍叔叔”。更多的原因,就是部隊隔三差五地放廣場電影。那個年代,農村能看一場電影,是何等歡天喜地的事,我們在這種娛樂里陶醉,在這種娛樂里學習,于是,少年的活動中,多了一些楊子榮、李向陽的裝扮者。
想一想,那種和睦友愛的娛樂情景,是多么令人心情舒暢。
當電視逐漸走進千家萬戶,還未看夠電影的農村人,又都把這種娛樂淘汰了。城里很多人更是認為,那些古老東西早就腐朽,不是一種娛樂了,城市快速的腳步,讓人們覺得這樣的娛樂太乏味。
一些人于是忙乎于漸漸興起的舞廳,并感覺到僅只懷抱佳人,已經意猶未盡,某一層飾物的遮攔,使那些尋求十足肉欲刺激享受的念頭開始膨脹。娛樂,似乎早已不只是精神上的追求,不是電影電視所能滿足,一切都應該在物質的獲取和消費中隨潮流了。于是,真正意義上的舞廳倒閉,善于揣摩人意的奸商反倒成了真正的“文人”,他們對“娛”字的排列組合作了大量研究,心目中的經典便集中在一個“娛”字上,“女旁!”成了投機商挖空心思,故作高深的作品。而且這個“女”字,還與另外的東西有了極大的關系。于是,包廂一忽兒間誕生于舞廳的各角落,構筑了舞廳的另類含義,伴著時代發展的步伐,伴著陽光朗照的日子,在陰影里誕生。
與此相反的是,街道上漂亮女人似乎一夜間失蹤了幾成,而電視中出現的又總是那幾個老面孔。眾人皆知,失蹤的美女到哪去了。
娛樂開始變味。
而真正腐朽的一系列國粹,便都與“娛樂”有了極大關系,稍不留神,一個個大貪便呈現在熒屏上,出現在書報醒目的版面。他們身邊又都少不了那么一個或幾個“紅顏”貫穿在他們腐敗生涯的始終。正在此時,文字這種一直滋潤人們思想的東西,卻陡然地向下滑坡,圖書市場冷落,讀書人寥寥無幾,一部分制造高雅文字情趣的人們,經不起清淡,都擱起了筆,有的干脆跟進了潮流,干起“娛”字行當。
我住的一個院內,百分之百的人都來自鄉村,他們發梢中尚殘存著來自山間的塵土,飲用的山溪水都尚未從汗孔流盡,喘出來的氣息還留著濃濃的野山藥味道,就已經耐不住新鮮娛樂和沉渣泛起的舊娛樂的誘惑,晝夜搓麻者竟有十之三四,而且響鬧聲劃破靜夜,影響了四鄰休息不說,更有關于無數娛字的夸張舉動。
我開始憤怒,但大家都知道,我是當今世上酸不溜秋不合時宜的那種“朽”文人,在這樣的年代,還不會娛樂,仍然鉆入死胡同中弄文字板塊,絕對是個真正的“臭老九”。我的發言反倒惹來聲聲嘲笑。看看!我視為高雅的,能充實精神、陶冶心性的文字,已在他們心中一文不值。文學似乎已經靠邊站了,搓麻將賭博和洗腳按摩還有背后隱藏的深意,反到成了大勢所趨的娛樂。
前不久,又從某媒介上見到令人驚恐的報道:某貧困地方官員聲稱,要“犧牲一代美女,換取經濟騰飛”。不禁大驚失色,不知道他的這種犧牲,是否包括了他的妻女和姐妹?這種迎合腐爛的心態,如果單純地游離在離我老遠的他們那一個角落,倒還罷了,眼不見心不煩。但他的這種迎合,卻是因為發現了一種“市場”的存在,而專門作為一種環境蓄意制造的。這就讓人悲哀,因為任何一種毒疾,得不到及時醫治,必然迅速蔓延,這種蔓延,將會擴大到無盡期的日子。
任何人都應該知道,只有積極的姿態才能謀取長遠發展。這個時代是一個健康的時代,中國是一個文明古國,不會允許任何一種毒疾般的、變味的娛樂蔓生。
有時候從夢中醒來,星還是從前自然而純樸的星,景色未變,山林依舊,乾坤朗朗,而現實,已被一些人糟踏得不像話了。想一想,自身的幾十年已經過半,再繼續堅持文字堆里的樂趣,直至度完余生,不會太難,反而有無窮享受,可后一輩呢?誰又能保證當今某些只顧眼前利益的發展,不會侵蝕環境,不會讓更多的人變味地娛樂?我在懷戀舊景中、在懷戀從前的樂趣中憤慨。
始終不能忘記陀螺在地上旋轉的時候,那種快慰,那種與天地日月相融的極大樂趣。如今,在農田中耕作的一大群父老鄉親,不就很像一群盤旋不斷的陀螺嗎?那么,玩家究竟又是誰?穩定而辛勞過后,是否有人對此做出思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