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8歲,剛上太一。從小生活優越當慣了“伸手皇帝”,于是我在校園BBS上發了個帖,大意是:因本人獨立生活能力較差,為不影響學習,特征陪讀一名照顧生活起居,限男生,貧困生優先。
馬自強是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誠懇,他說他符合我提出的全部條件。我挺客套地問,你有沒有什么特別的?他沉默良久,“我家里特別困難”,然后掛斷了電話。
就因為這通電話,我找到了他。他個子不高但挺結實。皮膚黑黝黝的。挺老實的,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我約他去冷飲店坐下談,問他喝什么,他有點手足無措,搖搖頭說:“我不渴……”
他也是新生,與我同在計算機系,可成績好過我百倍。我問起他家里的情況,他本就有些拘謹的臉上更顯出窘迫來:“我爸不在了,我媽一個人養我跟我弟。今年我上大學,我媽賣了老房子,到工地上挑沙灰供我。我弟借住在親戚家,他明年畢業后也不準備讀了……”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果汁,然后就不說話了。當聽到我說讓他跟我一起住的時候,他撓了撓頭,黝黑的臉上笑出一抹紅暈。
那天,走的時候他豪爽地要請我吃冰淇淋,他說:“你請我喝這么貴的飲料,多不好意思啊。”那較真的樣子把我給逗樂了。
馬自強的廚藝沒得說,功課也超級棒。他的“生命不止,自強不息”更成了我們的室訓。夏天的夜里,我倆會橫七豎八躺在地板上,就著生啤花生米。看著天花板上的老電扇,聽著收音機里隱約的歌曲,講起某個女孩兒來。把酒言歡,是青春期男生友誼最直白的表達方式。不久后,心貼心的夜談漸漸集中到一個名字——路曉班。
路曉班在學校播音主持系。不管怎么追,她對我一直若即若離。
大四那個情人節前夕,我鄭重寫了請柬讓馬自強幫我送給路曉班。回來后,他告訴我說路曉班收下了。
可是,我等了路曉班一個晚上,她卻始終沒來。雨夜,我喝多了酒,一個人趔趔趄趄往回走。經過學校大門,我看到馬自強正和一個女生拉拉扯扯,很親密的樣子。我準備走過去打招呼,但就在那一刻,我呆住了——女生是路曉班。
我的心劇烈發抖,一口氣跑開了。心里帶著不斷燃燒的憤怒和屈辱,我回了宿舍。馬自強的枕邊放著黑色手抄本,當我在里面看到路曉班的名字時,心里的猜疑變成了事宴:他也喜歡她。不過,最后我倆誰也沒獲得她的青睞。
在一次舞會上遇見路曉班,我問她為什么那晚沒來,她奇怪地說你有邀請我嗎?我憤怒了:原來所有的過錯不是路曉班不愛我,而是馬自強從中作祟。太虛偽了!從那以后,我開始慢慢疏遠他。沒過多久,他拖著舊皮箱搬走了。
直到畢業,我們之間再沒說過一句話。我留在本城,馬自強去了北京。連一杯祝福酒都沒有喝過,我們就徹底失去聯系。
半年后我搬家整理舊物,在宿舍里找到落滿厚厚塵埃的黑色手抄本。上面是馬自強零碎的心情記錄,但那次情人節以后的內容是我不知道的。他寫到因為我,他對路曉班的喜歡退守成關注,也因此了解到原來她和許多男生都關系暖昧。他送去請柬,路曉班沒有接受,他不知如何說起,只好撒謊騙了我。情人節那天晚上,他央求了她很長時間,她卻依然不肯去見我。
一張熟悉的請柬靜靜地夾在翻開的那一頁。
就在這一刻,我仿佛才懂了馬自強。他連一杯果汁都不肯虧欠于我,又怎會忍心傷害我,他是寧肯低頭求人也不愿看我傷心難過的。
這就是男人之間的友誼。他不懂得說什么,只想著如何去做。他退讓、隱忍,教會我獨立、自律。他是敦促我長大,牽引我變得優異的人,也是這世上唯一跟我分享過成長中那朵秘密之花的人。
但我終于失去了這個朋友,這個在我成長過程中扮演了亦父亦兄亦友的人。
打聽不到他的消息,我只有在學校BBS上再次掛上了那個帖子:誠征陪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