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與白

道班的歷勝男是個奇特的青年。她身高體壯，膚色黝黑，嗜茶如命。來道班報到時，眾人發現勝男腰間掛著一個大號的塑料水瓶，就問。勝男說，這里面泡的茶可是“龍井”茶。這種茶在我家鄉種得滿山遍野都是，有潤膚提神、養顏美容的效果。

眾人看時，那茶色澤翠綠，形如雀舌，香氣濃郁，入口甘醇爽口。

路上活多，勝男樣樣干得起放得下。整天笑呵呵，活潑好動又熱心。誰有個頭疼腦熱，紅白喜事，總是忙前忙后，有始有終。

勝男還大方，道班小院經常飄著龍井茶的香味。

勝男20歲了，有好心人張羅她的婚事，介紹了一個又一個，都沒了下文。眾人正嘆氣時，道班分來一個大學生，叫陳旭華。陳旭華可不是一般的白。白不說，還長得俊，說話斯文，高高瘦瘦，像一棵挺拔的白楊。

可小陳整日萎靡不振，無精打采。干活的時候，頭上戴一頂草帽，嘴上蒙一只大口罩。班里就有人問，小陳，你這是做啥呢？

小陳還沒答腔，勝男接話說，他怕灰，怕曬黑了。每天8個小時在路上干活，灰塵太大了。交警部門都有吸塵費，咱們養路工人咋就沒有？說起這事就來氣……

勝男把話題一岔開，那些蔑視的目光就從小陳身上散了。

班長卻罵，你這小子，還不如個女人。

小陳一怔，班里有女工？

就是勝男。你看看人家一個女娃娃是怎么干活的。

小陳看看勝男，臉紅得像猴腚。

活重的時候，小陳干不過來，流淚。勝男就說，有什么哭的，年輕就是本錢，你才二十幾歲。雖然現在工作苦點，但誰能擔保你這個大學生以后不會出人頭地。

在道班待久了，小陳活潑調皮的性格就顯現出來了。干累的時候，就喝勝男的龍井茶。喝完了，說，你五官長得倒是不差，要是能白點就好了。

勝男說，黑是黑，是本色。這是父母給的，誰也沒有辦法改變。再說，公路上的活，你想白白得了嗎？

小陳說，可有意識保護一下是很必要的。

冬天下雪的時候，小陳干活仍戴著大大的草帽、大大的口罩。就有人對小陳笑，下雪天路上沒灰塵，現在沒有太陽。你也怕曬黑了？

勝男在一旁又接話，你這人怎么這樣呀？現在路上是沒有灰塵了，可是路上現在是厚厚的雪。人家是怕冷。這么大冷的天難道你不怕？

那人一聽，收回目光，嘿嘿地笑。

過了冬，到了春暖花開的四月，小陳仍是那身打扮。班里已沒有人說，勝男卻皺著眉問道：

陳旭華，現在熱嗎?

不熱。

冷嗎？

不冷。小陳說著，又去取勝男的茶水。

不冷也不熱，那你又是戴草帽，又是大口罩的做什么。看看哪一個養路工人像你？勝男說完，把茶瓶“嘭”一聲摔在地上。

我怕灰。

怕灰！拉倒吧。養路工人怕熱怕冷又怕灰？天爺，那你來道班做什么？現在的大學生一抓一大把。你能進交通系統，每月拿著2000多元的工資，那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體面的工作是要憑自己的本事去爭取的。瞧你受的那份洋罪，草帽遮得住臉，遮得住你自卑的心嗎？還戴個大口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得了口蹄疫呢。還真指望我每次都替你說話呀？時間也不短了，也該爭口氣了。從今往后，龍井茶一口都別想喝……

勝男很生氣，把小陳罵了個狗血噴頭。工友一個個偷偷地笑。

慢慢的，小陳摘了大大的口罩。再后來，遇到熟人，就笑著打招呼。但勝男說到做到，那龍井茶再也不讓小陳喝。

小陳也不生氣。閑暇時，對勝男說，你個子挺高，要是能瘦點就好了。

勝男說，壯，說明我有勁，適合在道班工作。總比你這樣的孬種強吧。

看著勝男的白眼，小陳嘻嘻地笑。

第二年，小陳黑了。

第三年，小陳滿身的肌肉疙瘩。更黑了，也壯了。

那時候，勝男卻變白了，整天吃不進飯，精神很差。

小陳去醫院看勝男的時候，勝男瘦了好多。

小陳說，看看，你老是喝龍井茶，變得又白又苗條了。這幾年我曬黑了，想喝你的龍井茶美美容，行不？

勝男取出一大包龍井茶說，全給你，哥們。

一包也太少了吧！

這么多還少？

小陳望著勝男的眼睛說，你住院半個多月了，我喝不上龍井茶，這才體會到了朝思暮想的滋味。我想喝一輩子。

勝男蒼白的臉霎時紅到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