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閑下來難受得很。
大灣村西頭的沙灘上,有幾個孩子在捉鳥,那里有很多干枯的蘆葦和野草,草籽被風吹落在地上,有些草籽干脆就在草穗上,鳥一個個飛來,大都是些麻雀,是這些草籽把它們引來的。有了麻雀,孩子們就來捉麻雀,孩子們捉麻雀的辦法就是在沙灘上撒一些比草籽更好吃的小米,等一群麻雀吃得正歡實的時候,猛地扔過去一根木棒子。這麻雀們聽見了動靜,慌慌張張地飛起來,就被木棒敲死了。
大林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沙灘上,沙灘上的孩子們看見了大林,也不去捉麻雀了,四散走開。大林無趣,又從沙灘上返回村莊。
大林一年四季基本上都在外面,大灣村去外面的人不多,大林算是一個。大林去外面主要是去山里開金礦,聽說山里的金礦很多,有很多老板發財了,也有的老板賠了,跳了懸崖。大林不是老板,也不是出苦力的淘金客,大林主要是找礦。
前些年,大林在大灣村是個不爭氣的主,常常打架斗毆,十二歲那年,他把同村一個孩子的胳膊打斷后出走了,他去的地方就是山里。他跟著一個老右派在山里放羊,走遍了山里的溝溝壑壑。那老右派又是學采礦的,漫長的寂寞的歲月,他都聽老右派說著這山里的事情,哪兒是金礦,哪兒是鐵礦,并且是走到哪兒講到哪兒,大林的耳朵里都磨出繭子了,許多采礦方面的知識也是爛熟于心,說起來頭頭是道。就這樣,改革開放之后,大林干起了專門為老板找金礦的買賣,幾年之中,他的腰包就鼓了起來。
大林有了錢,首先想到的是回家,回大灣村。他用自己掙的錢,為村里翻新小學校的教室,還為村莊修了一條嶄新闊氣的柏油馬路,這條柏油馬路直通國道,可村里的人總是不怎么理睬他,見了面,就像見了生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更不用說打招呼了。這讓大林有點不理解,過去的事是過去的事,現在的大林已經悔改了,總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吧。
回到村莊的第一個春節,大林請了縣城的秦劇團到村里演出,可看戲的人卻稀稀拉拉,數個數沒有唱戲的人多。正月里,誰也不去大林家那高大的磚房宅院,他就一個人閑得四處走動。
大灣村的西頭是沙灘,東頭卻是一片湖泊,到了正月,湖水被凍實了,湖面結了冰,人們就到湖里砸冰取水,早晨和下午,總有一撥一撥的人去抬水,那是大灣村的一道風景。正月里,冰天雪地,除了早晨和下午抬水的人,湖面上鮮有人跡。現在是中午,大林閑得慌,就去湖面上溜冰。從前他在山里放羊的時候,到了冬天,山凹積水成冰,他就去那里滑冰,滑到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老右派四處找他時,他才罷休。如今,回到他夢魂縈繞的故鄉,看見這閃閃的冰面,又使他想起了從前的苦日子,那是多么難熬的日子啊,要不是老右派,他早就凍死餓死了。他和老右派相依為命,好不容易熬出了頭,老右派的問題得到了平反,卻因為肝病突發去世了。這讓大林痛感人生無常,也對自己從前所做的荒唐事追悔莫及。
陽光在冰面上跳動,大林擺起姿勢,滑了一段,覺得無趣,主要是心不在焉。就在他心不在焉的時刻,突然傳來一陣尖利的叫聲,不遠處的一塊冰面破裂了。大林趕緊滑過去,看見一個孩子的頭發漂浮在水面上,眼看就要沉入冰層之下,大林也沒多想,就跳進了水里。那真是刺骨的冰冷,渾身的衣服如同沉重的石頭,把他往水下拖。他用盡平生的力氣,猛地托舉著,孩子爬上了冰面,而他徹底虛脫了,手腳麻木,沉入湖底,等鄉親們把他從水里撈出來的時候,大林已經僵硬了。
人們都說,大林的命苦;更多的人開始說,其實,大林是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