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

張成舉臉上就明顯流露出不悅來，宋小雨這時就會拍拍他的肩頭，說，哥你熬一熬，日子會有起色的！

張成舉認識宋小雨的時候，宋小雨還沒成氣候。

這樣一說你就知道了，是張成舉先成的氣候。

那時張成舉是運輸公司安運科管點事的，而宋小雨則是運輸公司樓下門面的一個租戶，賣早點的。

差別自然是有的，而且很有點差別。

張成舉管安全運輸，每次都很忙，忙得一口早飯剛下肚，找的人就來了，搶著付賬。早餐事不大，張成舉也心安理得讓人付。

付的次數一多，宋小雨羨慕口氣就出來了，說，張科長命好呢！

張成舉那會兒往往捏著根牙簽在牙縫里搗啊搗的，能搗出啥呢？小城早餐以稀飯、小籠包、湯粉為主，能塞住牙齒縫的東西不多。

但這么一搗吧，總能搗出點氣候來，張成舉就那么坐在清晨的陽光里，瞇著眼很愜意地捏著牙簽，看宋小雨的媳婦給人撈粉攤面餅端稀飯什么的。

宋小雨媳婦正青蔥水嫩的年紀，眉眼跳得比湯鍋里的水花還要歡。

宋小雨就感嘆說，哪天我要能像張科長你這么悠閑，坐那喝口湯，剔剔牙，日子就美透頂了。

張成舉這時就會拍拍宋小雨的肩頭，起身說，熬一熬，日子就成氣候了！

說這話時，張成舉臉上是風生水起的。

宋小雨就低了頭涮碗，這氣候，什么時候才能熬出來呢，單指望這么勤扒苦做，等熬成氣候那天，只怕也是廟修好和尚老了。宋小雨不敢想象自己老得牙都沒了，還能捏根牙簽在嘴里搗出什么樣的氣候來。

媳婦是那種心眼活泛的女人，媳婦常常會在圍裙上擦把手，從收錢的抽屜里摸出一包煙，彈出一根，恭恭敬敬遞過去，說，張哥你抽煙！

要擱宋小雨喊張哥，張成舉肯定會不高興，但宋小雨媳婦喊，就透著親昵了，哪個男人不希望被年輕女人親昵呢？張成舉自然就笑納了這份親昵。

吃了別人的嘴軟，哪怕只是一根煙。

張成舉就沖宋小雨招手，說，老弟你過來，老哥給你透個信。

透什么信呢？就是運輸公司要蓋內部食堂，他讓宋小雨去經理那兒意思一下，承包食堂。

食堂承包下來，張成舉幾乎一日三餐都在食堂里吃飯，吃完飯，宋小雨媳婦還會為他泡上一杯茶，煙不是一根一根地敬了，是一包一包地塞。

張成舉蹺著二郎腿，那腿會時不時蹭一下宋小雨媳婦的屁股，很微妙地一蹭，心照不宣的那種。完了張成舉把牙簽從牙縫里抽出來，漫不經心沖正忙碌的宋小雨喊一句，待會叫你媳婦上去把這個月的賬結一下！說這話時張成舉更成氣候了，他已經成了公司的副總經理，管后勤這一塊，食堂當然屬于后勤了。

媳婦結了幾次賬后，兩家走得更近了，不光張成舉一日三餐在食堂吃，連張成舉老婆孩子也來了。

宋小雨不怕他們吃，他現在也已經小成氣候了，請了服務員請了大師傅，基本上屬于只動口不動手的人物，這樣的人物在小城，多半就成了氣候。

再后來，宋小雨覺得吧，窩在一個內部食堂里，撐死也就圖個溫飽，離大富大貴相去甚遠。

宋小雨就一狠心，接手了小城一家即將倒閉的酒店。張成舉自然又帶著他的客戶，轉戰到了酒店。宋小雨是個知恩必報的人，往往在張成舉酒醉飯飽之際塞給他一條煙、一瓶酒什么的。

張成舉心照不宣地笑納，末了還會以功臣自居的口氣來上一句，怎么樣，我說的沒錯吧？熬一熬，日子就成氣候了！

宋小雨笑笑，不說話，但臉上，是顯山露水的成功人士的氣候。

隨著市場經濟的沖擊，運輸公司被買斷，張成舉當了個有職無權的工會主席。

時間充裕的張成舉在任職后第一天去了宋小雨那兒喝悶酒。

宋小雨勸他說，哥，工會好啊，閑。我八輩子過不上的清閑日子呢，熬一熬，就習慣了！

可張成舉不習慣，不習慣是因為他走的時候，宋小雨媳婦雖然笑吟吟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條煙，但卻巧妙地避開張成舉打算捏她一把的大手。

那雙手，以往可是主動往他手心里貼的呢。

這日子，有點不成氣候了！

張成舉心里空落落的，二次再去，宋小雨依然陪他喝悶酒，走時依然讓媳婦送他一瓶酒，不過那酒卻是開了封的，酒店經常把客人沒喝完的殘酒兌在一起糊弄客人。

張成舉心說我是你哥呢，有這么糊弄的嗎？張成舉臉上就明顯流露出不悅來，宋小雨這時就會拍拍他的肩頭，說，哥你熬一熬，日子會有起色的！

張成舉不甘心，第三次又去酒店，這一回，宋小雨沒陪他，張成舉一人喝了兩口酒，很寡淡，怏怏打個招呼就走。

他滿以為宋小雨會上來送一步，或者他媳婦會來留一留，可兩人都沒起身的意思，宋小雨正剔著牙縫，宋小雨媳婦正摁著計算器。

兩人臉上都是風生水起的神色。

張成舉腳下一滑，人趔趄了幾步才站穩，身后隱隱傳來宋小雨的話，這老張，走路都不成個氣候，真不曉得他那經理當初咋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