蚰蜒般的山路上,春風送來遠處山坳的杏花香。穿白粗布褂,深色粗布褲,蒙著羊肚手巾的漢子,輕松地扭動著身體,推著簸箕一樣車廂的獨輪車,把農耕用的肥料推向自家的田野……多么值得描繪的農村風景。可惜我故鄉的漢子們完整繼承了老祖宗敏行慎言的傳統,小車推得飛快,卻鮮有陜北漢子豪放的歌聲。
我故鄉的農村,過去的歲月里到處可見這樣的身影,這樣的獨輪車。山路崎嶇如腸,只有這種小車僅需一線山路即可通行載物,相當實用。所以,獨輪車成為上個世紀前故鄉交通工具的象征,至今仍在我輩的記憶中轆轆作響。
那種木輪的獨輪車在我的記憶中僅僅是個淺淺的印象,木制的車輪和車輻,推起來吱扭作響。以后見到的獨輪車都是膠胎了,車圈和輻條也都是金屬的,推起來省力,也沒有了那種單調的聲音。小時候羨慕大人們推獨輪車的嫻熟技巧,抓個空閑推空車練習,樂此不疲,倒是真的使我能夠駕馭獨輪車,并得以領悟人生路途的平衡性。
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分配到山區一所中學教書。山區學校80年代初條件依然較差,學校所有勞務均需師生來做。那時校園沒有圍墻,校舍的旁邊和前面都是學校的自留地,種一些蔬菜。每到耕種季節施肥時,要把農家肥用獨輪車推到地里,路途不長,但往返次數不少。孩子們在這種時候更為活躍,我那時被孩子們認為是城里來的老師,他們逗趣說:“老師,你會推車嗎?”我說:“會啊。”他們笑,滿臉的不相信。我也笑了:“你們裝車,我來推。”幾個嘎小子擠眉弄眼地把車裝得很滿,等著看笑話,沒想到我推起來就走,非常順利。他們驚訝地看著,一臉疑惑,因為沒有推過獨輪車的人,都會控制不住平衡而翻倒。孩子們圍上來要答案:“老師,你怎么也會推車?”“我老家是山區哎!”“哦——”他們恍然,師生之間多了一份親近和和諧。
對于獨輪車的記憶,當初并沒有什么文化的感覺,后來關注故鄉的文化活動,發現家鄉竟然有一種由推獨輪車演化而成的一種獨特舞蹈——扭股車。舞蹈是多人的,常有一人領舞,將推獨輪車時的心情、動態活潑夸張而詼諧地用肢體語言表現出來,服裝是典型的北方舞蹈民族服飾,男人頭上還有白色的羊肚手巾,衣服上白下綠或上綠下紅,十分鮮艷。抖肩扭臀,跨步、貓步地變換,讓人看得十分愜意。后來得知,家鄉政府和文化人士要將此舞蹈整理申報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讓人感到欣慰而激動。
曾經在幾個世紀服務于家鄉父老的獨輪車,承載過多少苦難和幸福,窮盡智力怕也無法盡述。人們在交通工具的換代上是十分果決的,沒人會對工具的實用性、先進性持排斥態度,所以獨輪車在生產生活中的退隱也屬正常,但是,我不愿意人們因獨輪車衍生的那份記憶和懷念消失殆盡。因為,草率的忘記可能并非淘汰了落后工具這么簡單,或者我們在丟失一種傳統、一種文化或者還有一種對故土的情感。
幸虧有扭股車舞蹈的存在,保存了獨輪車所承載過的心情,這就是一種文化,更是一種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