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虹縣詩》(《虹縣二題》)一律一絕,詩未收入《寶晉英光集》。原件共三十七行,每行二三字不等,現存日本國立博物館。據說民初收藏家裴伯謙得此卷,鈐印“伯謙寶此過于明珠駿馬”。
《虹縣詩》之一題為《虹縣舊題》,為一首七絕:“快霽一天清淑氣,健帆千里碧榆風。滿舡書畫同明月,十日陏花窈窕中?!碑敃r他乘船沿運河經過虹縣就任新職。據考為哲宗紹圣四年(公元1097年),作者離開漣水軍,時年47歲。詩中形容運河沿岸的風光,同時寫出了當時的心境。
首句寫“虹銷雨霽”,“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王羲之《蘭亭集序》語),旅途開始即充滿喜氣,“快”字既寫雨霽的迅捷,同時表現他為宋徽宗賞識他的書畫之長而快意;次句寫兩岸碧榆在順風順水中映襯船行的情景。“健帆千里”與李白《朝發白帝城》詩之“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同趣,“碧榆”一詞點明河堤上栽種的樹木,宋代沿河堤上多種榆樹,這可用陳與義《襄邑道中》的“飛花兩岸照船紅,百里榆堤半日風”來參證。三句寫天上明月與船中書畫交相輝映,表現了志得意滿的心情。這句證實了黃庭堅寫的“滄江盡夜虹貫月,定是米家書畫船”(《戲贈米元章》)的說法。
末句寫從船上平視所及兩岸的花草及果實?!瓣y”,與“蓏”字可通,應劭說:“木上曰果,草上曰蓏”;張晏說:“有核曰果,無核曰蓏”;臣瓚說“木上曰果,地上曰蓏”??傊堑厣喜荼局参锏墓麑崳@些花朵、果實在十天行程中時時看到,各自顯現其美好面貌、姿態?!榜厚弧币辉~本用來形容美女姿態,這里以物擬人,顯出米芾用詞的創造性。
總的看來,這四句詩兩兩對稱,很顯匠心,這種四句“兩兩折對”的絕句格式,杜甫的“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實為濫觴,很有創造性。后人效仿者不少,佳作卻似少見。米芾這首前兩句對稱比較工整,后二句則不全對,然而“滿舡”與“十日”對偶,“書畫”與“陏花”相對,僅后三字不盡對,顯得學杜而有變化。蔡肇《米元章墓志銘》中說米芾“刻意文詞,不剽襲前人語,經奇蹈險,要必己出,以崖絕魁壘為工”,于此又得一證。
《虹縣詩》之二《再題》,為一首七律:“碧榆綠柳舊游中,華發蒼顏未退翁。天使殘年司筆研,圣知小學是家風。長安又到人徒老,吾道何時定復東?題柱扁舟真老矣,竟無事業奏膚公。”從內容看,與七絕非一時之作,而是在汴京住了一段時期后所作。
《再題》首聯從“碧榆綠柳”這來汴時所見河堤景物寫起,順勢而書,前言“健帆千里”,然而事實卻非“一帆風順”,強調自己是“華發蒼顏”——頭發花白,容顏蒼老,但尚未退出仕途。此聯句式亦同于《舊題》后半首。米芾于徽宗崇寧三年(公元1104年)仲春在書學博士任,后知無為(今安徽無為)軍。時隔7年,重睹《舊題》,能不感慨系之!
頷聯二句上句言老天爺讓我于老衰之年仍從事筆墨工作——寫字畫畫,下句則說這字畫事業是圣上肯定的“小學”(雕蟲小技),成了我傳家之風,我們父子均致力于斯,而且樂此不疲。頸聯先說這是第二次來到首都了,借長安指汴梁,人白白老去,后說我的大道什么時候才能再等到皇上的眷顧得以施展呢?歲月無情,人生易老,此時的作者百感交集。
寫到這里,作者自然從“吾道”“復東”再到歸隱山林,實現人生道路之追問。尾聯上句用司馬相如初入長安,題市門曰“不乘赤車駟馬,不過汝下也”,而他的故鄉成都城北十里有升仙橋、送客觀二地,故合用。接下去用扁舟則言歸隱江湖,“題柱”言立志,寫明之前擬大展宏圖,而今則思歸隱,故“真老矣”?!澳w公”即大功,詞出《詩經小雅六月》“薄伐獫狁,以奏膚公。”毛傳:“膚,大;公,功?!毖酝庵飧械轿传@重用。
總之,這兩首詩作,一前一后,緊緊抓住歲月苦短、青春易逝、人生道路多變之情,將作者的自豪、俊邁、悵惘、超然等復雜的人生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誠如金人元好問在卷末題跋云:“清雄絕俗之文,超邁入神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