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及其文化蘊涵

鶴與富貴氣象

鶴是我國著名的珍禽，我國現(xiàn)有鶴九種，其中以丹頂鶴最為名貴。因其嘹亮的鳴聲、秀麗的形體、輕盈的舞步、閑逸的姿態(tài)，先秦時代就贏得人們青睞，作為人的寵物受人豢養(yǎng)。

先秦時代，鶴的喜好者大多為君王、貴族，鶴所凝聚、折射的是一種富貴氣象?！蹲髠鳌份d衛(wèi)懿公喜歡鶴，養(yǎng)了一大群鶴，鶴都有祿位，“高者食大夫俸，次者食士俸”。懿公出巡時，鶴乘著大夫所乘之車，在前面引路，稱“鶴將軍”。后來狄人攻衛(wèi)，衛(wèi)國士兵說讓鶴將軍去打仗吧!結(jié)果衛(wèi)國戰(zhàn)敗，懿公被殺?！妒酚洝吩涊d，齊王使淳于髡獻(xiàn)鶴于楚?？梢婜Q在當(dāng)時，不僅是君王、貴族的寵物，還是國與國通聘時所用之珍貴禮物。鶴出入王廷豪門，身價不凡，在當(dāng)時應(yīng)是富貴與吉祥的象征，所以君王、貴族常與鶴為伍，那時的器皿服飾上也常能見到鶴的形象。河南新鄭出土的一對春秋時期的青銅蓮鶴方壺，蓮瓣中央佇立著一只俊逸的白鶴，獨立一足，展翅欲飛。這一對蓮鶴方壺現(xiàn)在分別為北京故宮博物院和河南博物院的鎮(zhèn)院之寶。

唐以后，宮殿內(nèi)壁畫、屏風(fēng)等常以鶴為題材。蜀主孟昶命大畫家黃筌畫六只鶴于偏殿，后將此殿改名為六鶴殿。而屏風(fēng)之上畫六鶴，常為后人仿效。服飾則明代一品官員的補服上繡的是鶴，可見鶴的地位之高。

鶴與仙侶

先秦時代，鶴的文化內(nèi)涵主要包括諸如富貴、吉祥的內(nèi)容，大約沒有疑義。秦漢以后，神仙說盛行，鶴又與仙家聯(lián)姻，從此鶴的象征意蘊得到發(fā)展，后世人們直稱鶴為仙鶴，鶴有個別名叫“仙禽”，可見鶴的這種文化蘊涵是何等深入人心。秦皇漢武都好神仙，特別是漢武帝，對當(dāng)時的方士公孫卿所言黃帝成仙的故事深信不疑，武帝曾說：“我如能像黃帝那樣升天成仙，我視離開妻兒如脫鞋耳?！睉?zhàn)國時代，已形成方士集團(tuán)，但他們曾遭到秦始皇的打壓，元氣大傷。到漢武帝時，由于皇帝的篤信與倡導(dǎo)，求仙之風(fēng)的規(guī)模、聲勢遠(yuǎn)超過前代，方士勢力則復(fù)起。為了迎合統(tǒng)治者的需要，更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利益，一些方士拼命鼓吹長生可得、仙人可求，他們在塑造了大量神仙形象的同時，將鶴作為仙人的坐騎加以渲染?！妒酚洝飞险f老子騎牛，出函谷關(guān)，但他后來登仙，馭鶴而去。長沙馬王堆出土的西漢帛畫，在人首蛇身的女媧周圍，畫著六只仙鶴。根據(jù)這些材料可知，鶴的仙化大約開始于西漢。到東漢，鶴的形象與仙人就難以分離了。劉向《列仙傳》說蕭史能致孔雀、白鶴于庭。同書寫到有名的仙人王子喬：

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凰鳴。游伊、洛之間，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于山上……果乘白鶴駐山頭，望之不得到，舉手謝時人，數(shù)日而去。有些傳說中，鶴不僅是仙人的坐騎，

而且成了仙人的化身，如托名陶潛《搜神后記》中記載的有名的丁令威的故事：

丁令威，本遼東人。學(xué)道于靈虛山，后化鶴歸遼，集城門華表柱。時有少年，舉弓欲射之。鶴乃飛，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xì)w。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xué)仙冢累累?！?/p>

東漢及魏晉南北朝時期，此類與鶴有關(guān)的神仙故事甚多，甚至正史中亦有記載。《晉書·陶侃傳》說陶侃母親去世，陶服喪在墓旁，忽有二客來吊唁，不哭而退。二客服飾鮮潔，陶侃知道不是一般人，跟隨走近，只見雙鶴飛而沖天。

后來神仙方術(shù)被道教吸納，方士們逐漸蛻變?yōu)榈朗?，在道士們的主?dǎo)下，神仙思想與求仙活動仍不絕如縷，鶴在道教中依然擔(dān)任不凡的角色，每被視為神物。道觀中，元始天尊等神像旁，侍立者必有仙鶴，道士所穿袍服則稱“鶴氅”。

鶴何以竟會與神仙家聯(lián)姻，這可能出于多重因素。仙人的主要特征是不死、升天，鶴與其他鳥類相比，壽命較長，可為長壽之象征。《淮南子·說林訓(xùn)》：“鶴壽千歲，以極其游。”《異苑》說，晉太康年問，大寒，南州人見兩只白鶴在橋下晤談?wù)f：“今年之冷，不減堯去世那年。”這也是強調(diào)鶴的長壽。其次，古代傳說，仙人生活于天上，上下天地，除了騰云駕霧，常常需要坐騎，鶴的形體較大，潔白美觀，較之其他鳥類，正堪作乘騎之物。再次，由于君王、貴族的豢養(yǎng)，鶴早已具有一般鳥類無法比擬的高貴地位。所以，漢代神仙家之選擇鶴作為仙人坐騎，實有其不得不然之勢。

鶴的“仙侶”的品格，其影響極為深遠(yuǎn)，甚至蓋過了它身上早先所具之富貴蘊涵。人們看到鶴，每把它與長壽、成仙相聯(lián)系，仙鶴從此成了一種意象，存在于我們的社會生活中，如許多人常取名“鶴齡”“鶴壽”，“駕鶴西去”則成了一個人死亡的委婉說法。古人賦鶴，亦常著眼它“仙”的一面，如王粲《白鶴賦》：“白翎稟靈龜之修壽，資儀鳳之純精。接王喬于湯谷，駕赤松于扶桑。餐靈岳之瓊?cè)铮票碇稘{?！碧K東坡《后赤壁賦》中描述：“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略予舟而西焉。”這孤鶴正是“羽衣翩仙”的仙客的化身。而“腰纏十萬貫，騎鶴下?lián)P州”，則成了人們的最大愿景。

鶴的“仙侶”形象，固然在鶴的文化內(nèi)涵中具有重要地位，但由于魏晉后玄學(xué)興起，成仙的意識與實踐開始頹疲，其實這種頹疲的趨勢在東漢后期已露端倪，有名的《古詩十九首》就唱出：“服食求神仙，常為藥所誤。”于是鶴的文化蘊意又醞釀起新的變化。

鶴與君子、隱士

在先秦時代，鶴就與“身隱”結(jié)下不解之緣，《詩經(jīng)·小雅·鶴鳴》云：“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薄睹珎鳌方忉尩溃骸把陨黼[而名著也?！柄Q象征隱居的賢人?！兑住ぶ墟凇分杏校骸苞Q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币鉃橘t人雖不求人知，但聲名卻傳于外，人人都愿意與他接近。有如母鶴在山蔭處啼鳴，其子就在遠(yuǎn)處應(yīng)和。又如我有好酒，別人也都愿意與你共享。后人截取其義，稱德行高尚有時譽的人為“鶴鳴之士”。如《后漢書·楊賜傳》：“惟陛下……斥遠(yuǎn)佞巧之臣，速征鶴鳴之士。”鶴象征賢人，后世也一直得到傳承。

唐詩人儲光羲《池邊鶴》云：“舞鶴傍池邊，水清毛羽鮮。立如依岸雪，飛似向池泉。江海雖言曠，無如君子前?！彼佒Q，愿傍君子而不愿高舉，心性何等高潔。白居易《感鶴》詩云：“鶴有不群者，飛飛在野田。饑不啄腐鼠，渴不飲盜泉。貞資自耿介，雜鳥何翩鹮?！卑拙右坠P下的鶴，也具有君子的品格。宋詩人、隱士林逋“梅妻鶴子”的故事人人皆知：林逋隱居西湖孤山，種梅養(yǎng)鶴，他將所養(yǎng)之鶴名為鳴梟。林逋常泛舟湖上，有客來訪，家童就開籠放鶴，林見鶴盤旋天空，便棹舟歸家。林逋有詠鶴詩云：“梟禽各只有前聞，孤影圓坑夜正分。一唳便驚寥泬破，亦無閑意到青云?！闭f鶴無閑意到青云，顯然是借鶴自喻，表明不愿出仕的隱逸之志。唐宋以后，文人學(xué)士對鶴的“潔白”“清遠(yuǎn)閑放”“超脫”“高雅”等品性的重視，已經(jīng)絕非鶴的其他品性可比，因此可以說，鶴獲得了新的文化蘊涵。

先秦時代，中國人已經(jīng)開始馴養(yǎng)鶴了，那時養(yǎng)鶴的主要是君王、貴族。兩漢時養(yǎng)鶴的除了貴族，還有道教徒。魏晉時代，養(yǎng)鶴之風(fēng)大盛，人們或以鶴作禮物相贈，而文人學(xué)士，每以鶴為題，作詩賦文，以興懷寄嘆。到了唐代，除了貴族，鶴成了文人墨客的寵物，特別江南一帶，養(yǎng)鶴的風(fēng)氣非常普遍。如賈島有“養(yǎng)雛成大鶴”之句。贈鶴仍被作為雅事得到傳承，薛能《答賈支使寄鶴》：“勞君贈我清歌侶，將去田園夜坐聽?！柄Q的文化品格，是在這種養(yǎng)鶴、贈鶴、賞鶴的民俗氛圍中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