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

早上的霧特別大，臉對著臉分不清鼻子眼。李貴駕著他那輛銀灰色的“長安”，在濃濃的煙霧中穿行。茫茫的大霧是不應該出車的，可是李貴不出車不行啊，因為今天是他未來丈母娘的生日，鄉村里的風俗六十六吃塊肉，丈母娘今年六十六歲，他這個未來的女婿能不進城割一塊肉，買一盒生日蛋糕嗎？別說是大霧天，就是下黑雪他也得學兔子哩，這正是他表現的時候，也是女朋友考驗他的關鍵時刻。

李貴兩手握著方向盤，睜大眼睛注視著前方，不快不慢地中速行駛。忽然車子格登一聲顛簸起來，憑他的經驗，感覺是輪胎氣不足了，急忙把車子停在了路邊。推開車門，探著腰，垂著頭，握緊拳頭從前輪胎砸到后輪胎，當他檢查到右邊前輪胎的時候，發現輪胎內粘著一片什么東西，伸手摸了一下，睜眼一瞧，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頭腦嗡的一聲，蒙了。兩腿一軟蹲在了地上，驚恐地心臟咚咚擂起鼓，頭上冒了汗，出氣也短了。結結巴巴，這這……我，我，咋沒看見撞著人呢？哎呀！這這，該咋弄哩？苦著一副臉，皺巴起眉頭想呀想呀，忽然腦子里閃現出一個“逃”字，急忙站起了身子，還沒有抬起腿卻把“逃”字打消了。他想俺也不是殺了人呀，撞了人也是霧大誤撞的，了不起把車子賠進去，要是見死不救罪比天大，要一輩子受良心的責備。快，救人要緊，救人也是立功贖罪。李貴想到這兒，匆匆鉆進車廂里，轟隆一聲發動了車子，一個左轉彎掉回車頭，沿著來時的路線緩慢行駛，聚精會神地察看路面，尋找著被撞的那個人。

突然，李貴“呀”地叫了一聲，恐懼地顫抖起來，發現前方被大霧籠罩著一團灰蒙蒙的東西，加速趕到跟前一瞧——人！一個趴在地上，伸著兩臂，踡縮著一條腿的人。他神色惶惶地跳下車，搬起那人一瞧，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頭部受了傷，血跡流淌到遠遠的路面上。李貴發現那女孩還有呼吸，急忙把女孩攬在懷里，東張西望，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過路的人提醒他，你把人家撞傷了，還不快打120急救嗎？他才醒悟了，匆忙掏出手機撥打了急救中心。

不一會兒，一輛救護車閃爍著紅燈，嗚嗚地鳴叫著開來了。不知是哪個好心人又打了110報了警，幾乎是同時間一輛警車也來到出事現場。醫護人員把受傷的女孩抬上車，即讓李貴隨車前往。自然他那輛銀灰色的“長安”，被交警拖走了。

李貴毫不回避承擔起車禍的肇事人，當時就通知他的父親送到醫院五千元錢的醫療費。很快公安就查明了女孩的身世。女孩叫孫慧，年二十三歲，黃水鎮化工廠職工，這天早上徒步到廠里上班被撞了。

孫慧的媽媽得知女兒出了車禍，滿面淚流地趕到了醫院，看到頭部包裹著紗布的女兒，兩眼緊閉，昏迷不醒，哇一聲撲倒在床上，哭喊著，閨女呀！閨女呀……

李貴尷尬地站在一旁，耷拉著腦袋像個木樁一樣不吱聲，片刻往前挪了一步，心里難過地勸說道，嬸嬸，別哭了，她，她需要安靜。

孫慧的媽媽得知是他撞傷了自己的女兒，控制不住心里的火氣和傷痛，舉起手掌沖著李貴的臉，噼啪，噼啪，打了兩個耳光。一聲聲地叫罵著，你瞎了眼啦？那么大的霧你開車尋死呀？

李貴結結巴巴，一個勁地道歉，嬸嬸，對不起，我，我錯了，我負責，我負責！

孫慧的媽媽說，饒不了你！俺閨女死活都交給你啦！俺就這一個女兒啊！說著又傷心地哭起來。這老婆子，生怕李貴再逃跑了，時時刻刻都在盯著他。李貴成了孫慧的特殊守護者。

第二天中午，李貴蹲在墻根處，兩手抱著腦袋正在發悶，突然一聲喊叫“李貴”。

猛然李貴抬起頭來，不由得身子一顫，吐出來個“你”字，急忙站起身子。來者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悻悻地說，昨天是我媽生日，一天沒見你的影子，你躲在這兒享清閑呀！

李貴慢騰騰地迎過去，說，我，我就是給你媽割肉、買蛋糕，才把人家撞傷了。

女朋友“哼”了一聲，盯著李貴說，你尋著找罪，活該！誰像你個傻子！說罷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回頭又忿忿說了一句“不談了”。

李貴聽到女朋友跟他分了手，疾步追到門外，朝著女朋友的脊背狠狠地把牙一咬，說，黑心眼！老主貴！嫁我還不要你哩！

第三日，天氣十分晴朗，陽光射進了病房里，室內顯得分外溫暖明亮。正在昏睡中的孫慧，忽然哼哼一聲，睜開了眼睛。

孫慧的媽媽看到清醒了的女兒，高興地滿臉淚花，撲上前聲聲叫喊著“寶貝”。

這時，李貴悲喜交加，禁不住沖到孫慧的床頭前，大聲地叫了一聲“妹子”，說，你，你可醒來了！我，我也有救了！我再也不害怕嘍！他一時興奮得手舞足蹈。

孫慧聽到李貴的叫聲，犯迷地眨巴著眼睛，問媽媽，他，他是誰呀？

媽媽沒好氣地說，就是撞傷你的那個傻小子。

孫慧犯迷地“嗯”了一聲，掙扎著坐起身子，睜眼把李貴一看，莫名其妙地說，咋是你呀？李貴上前連連躬身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孫慧驚詫地說，不！我看得清楚，明明是一個騎摩托車的女人，迎面朝我沖來，我只感到頭腦嗡的一聲，就不省人事了。

這時，李貴也犯了迷，一個勁地抓起腦袋，這這，是咋回事呢？

經過警方的調查驗證，李貴車輪上的血跡，是經過孫慧身邊的時候，把流到路面上的血碾軋上去的。

真相大白了。

孫慧的媽媽心里十分愧疚，上前雙手緊緊攬起李貴的肩膀，難過地說，孩子！嬸嬸屈打了你，屈罵了你；你是救俺閨女的恩人，花錢挨打受氣，俺心里好疼啊！

李貴傻傻地咧著一張大嘴，說，沒啥，沒啥，只要俺小妹醒來了，俺也就放心啦。說著他向后退著步子就準備走。

這時，孫慧哭聲哭腔地叫了一聲，哥！

李貴停住身子，兩眼笑瞇瞇地望著孫慧，一手直抓撓著脖頸，嘿嘿嘿地傻笑。

孫慧撒嬌地又叫了一聲，哥，你來嘛！

哎哎！李貴甜甜地笑著走過去。

孫慧直直身子，伸手把李貴的手拉在胸前，淌著激動的淚水，親切而又誠懇地說，謝謝，你真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