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它忽視了,至少在此刻就是這樣。
我在它的面前站住時,天空還帶著白晝唯一的一點藍色,只有此時的藍才是讓我喜歡的,亙古的黑從那層藍里漫漶出來,覆蓋過光明的衣袂,幾顆星星做了衣袂的閃亮貼片,天空開始沉默,用無語的眼神看著天光在自己的懷里漸漸地黑下去,如果說天光老下去好像更適合它現在的改變狀態。
現在我一個人站在西北海鮮餃子城的外面,漸黑的天光從我身體上碾壓過去,它們在瞬間掏空了我隱藏在心里的孤獨,從餃子城櫥窗斜照出來的橙色燈光包圍了我,但我真實地感覺是它們填充了我空虛的身體。天空的藍色漸漸地老下去,或許在明天又是它的新生。街燈已經開始點亮,它們遠比天上的星星發出的光來的更迅疾,街燈的出現只不過是幽暗新生的一個啟動儀式,幽暗不再逃避,它們迎著街燈,大膽地暴露自己的藏身之處,我能感覺到這幽暗的啟動過程,它們在街燈的光影里流瀉著,擁擠著,興奮的把黑夜渲染的更黑。是的,燈光越明亮,黑夜越發襯托的黑暗。此時我做了它們之間的切割線,光明與幽暗都不愿意從這個空間里退縮,沒有絲毫商討的余地,空間開始變得犬牙交錯,使人錯誤地認為這是空間應該有的狀態,忽視了燈光與幽暗的存在。我能聽到它們打斗的聲音,嘈雜、喧囂,還有什么詞語更能形象地形容它們此刻的紛爭狀態。噓!還有一個詞是我必須要說的,它就在剛才我說到嘈雜、喧囂時,瞬間擠進我的腦袋:冷漠。
我的身后是一個十字路口,不用回轉身,也能知道這個十字路口的繁忙。汽車開過來的燈光把我面前餃子城的外壁劃割的支離破碎,它們甚至把同屬于一脈的霓虹燈光也遮蔽了,它們游移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存在而變得謹小慎微,發動機的轟鳴聲四散逃避開來,它們竭力地沖擊著我,我阻擋住了它們前行的路線。汽笛聲不耐煩地向我撞來,下意識地回頭,果有一輛汽車準備穿過我站立的位置,停到餃子城劃定的停車位置去。我知道餃子城此刻從那些透明的旋轉門,潔凈的大櫥窗里透出的橙黃色的光在誘惑著車上的人們,他們有點兒迫不及待了。
我猶豫著是不是要走進這家餃子城,可我現在還沒有饑餓的感覺,如果在平日,我已經坐在了一張餐桌前,粗茶淡飯,卻很合胃口。在餃子城外面,我并沒有聞到餃子獨有的香味,即使是那些擺放在餐桌上的各種菜品,也只是用各種顏色沖擊我的視覺神經,沒有香味的菜品很難誘惑住我,從櫥窗里很容易就會看到它們靜默的樣子,它們的心事因為那些鮮亮的色澤而顯得駁雜斑斕,一些細長的棍子在它們的身體上來來往往地停留、退縮。人們用自己的行動在櫥窗上隨意的涂抹出一些圖像,服務員像極了那些筷子,在大廳里傳來繞去,食客們就是那些菜品,把服務員活躍的身影調節到亢奮狀態。
橙黃色的燈光從櫥窗里照射出來時,恰好落在我腳尖的前面,使我懷疑腳尖背離了我的思維一樣,腳尖站在橙黃光線的后面,只等待著一個號令,便果斷地邁出第一步。一步,再一步,我的身軀開始分離,此刻那些身體部位遁于了另一個簡單的平面,每一個部位都占據了一個虛無的空間,它們在屬于自己的平面里自由行動,完全背離了我大腦的支配,從腳開始,然后是腿,腰,身板,肩膀,終點是頭部撞線,我完全地溶入了橙黃色的燈光里,橙黃色的光線營造了一個更大的平面空間,它用一種萬能的粘力,將我身體部位所居的零散空間重新粘合,橙黃的光線透過我的身體,在我身體的周圍散發開來。必須承認一個事實,這束光線是我的眼睛先與它接觸,再傳至我疲累的大腦。我在這片橙黃的光線里感到了局促不安,感覺身后有什么力量在牽扯著我,下意識地轉回身看馬路,不斷地有車壓過人行道的邊石開上來,他們和我一樣大概也是受了這燈光的誘惑,或許是還有一個更直接的原因,他們在這個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聞到了這個城中之城餃子的香味,而我一個旅人,一個孤獨的旅人,只是受了這束橙黃色光線的誘惑。
那神秘的力量依然存在,并沒有因為身后的景象清晰呈現而變得退隱,我的目光開始上行,霓虹燈的光線把天空分離出去,天空的藍色已經老去,是隱秘生出的黑聚在頭頂,它們在默默地注視我的一舉一動,我怕暴露此刻內心的真實境況,告誡自己不能有絲毫的慌亂,并下意識地極力排擠存在的神秘力量,不被它們左右我。
即使我沒有點很多的菜品,服務員的臉色也是一直保持著一種獨有的微笑,矜持,含蓄,把無奈遮掩了,當微笑成為職業習慣時,我沒有看懂她微笑里還隱藏著什么。拒絕了她安排在大廳靠里的位置,徑自走到臨街的櫥窗前坐下,從這里能看到十字路口全貌,還有在十字路口上面的一點天空。我相信那就是天空,高樓把那片天空擠成了一條狹帶,一顆星星在狹帶上閃著微弱的光,提示著天空就在那里。我想到了相機的快門,現在這個快門就安裝在我的眼睛里,我的眼鏡度數不是很高,但是因為它的存在,我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現在狀態。
喧嘩是一直存在的,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會有喧嘩。人們在我的耳邊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杯盤的碰撞聲,咀嚼的摩擦聲,當然還有啤酒瓶的開啟聲,那些水質隱藏的氣體好像不滿這種壓抑的喧嘩,憋足了一口氣,這口氣沖出它們藏身的那個狹小的空間,逃遁的結果是它們首先改變自己,變成了另類狀態。
很慶幸選擇了這個位置,它能讓我感覺到這個大廳還有安靜的地方。吊燈一直散發著橙黃的光線,它們用一種半包圍的狀態將我摟在懷里,虛擬的溫情卻將我全身包裹起來。當然,也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旅人的存在,他們認為我和他們是一樣,都是這個城市的一員,他們不知道我僅僅是在今天下午才進入這個城市,現在至少我的外表和他們都是一樣的。如果他們還有更多的想法,或許會想到我也是受了餃子的誘惑,直到坐在這里等著餃子上桌,他們不知道我還點了一道菜,這道菜在我的家鄉一直是我喜歡的,這道菜需要長時間的燉熬,才能有更好的滋味。
窗外馬路的街燈也作美,沒有點亮,櫥窗的外面便有了一個狹小的幽暗空間,這個狹小的空間因為透出櫥窗的光線而變得曖昧不清。面對著櫥窗,櫥窗像鏡子一樣把我身后的景象映照的清清楚楚,服務員與同伴竊竊私語并不斷回頭看我的樣子,從我們不多的交流里,我的語音向服務員暴露了我的真實身份一個外鄉人。三三兩兩的食客開始在我身邊的桌子邊落座,我知道他們中有人看了我一眼,即使我不用轉身。他們中有人好像對我發生了興趣,開始不斷地向我這邊觀望,櫥窗便不斷地傳遞他們此刻的信息。一個小女孩大約是受了大人的影響,開始向我這里游弋,與大人的謹慎不同,她有時候會很直接地跑到我的桌邊來,看我一眼,然后迅疾的離去,不待我轉回身和她招呼一聲。
他們的菜品陸續地上桌,雖然我來的比他們要早很多,但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他們也開始喧嘩,很奇怪的是,我并沒有把他們餐前的嬉笑和各種問候當做喧嘩,反而感覺這很正常。從他們進餐開始時我才意識到他們將要制造喧嘩了,毫無例外的杯盤碰撞聲,啤酒瓶的開啟聲,牙齒咀嚼與各種菜品發生的摩擦聲,這期間,開始關注我的那個人,沒有忘記我的存在,她一邊夾菜一邊向我這里觀望,咀嚼的時候也一直觀望著我,即使是安撫那個女孩安靜的時候,也不忘記向我這里看一眼,我知道櫥窗的外面沒有任何的景象可以觀看,只有我的存在引發了她的好奇心,何況這張桌子只有我一個人存在,一個安靜的人,一個桌子上只有一杯清水的人,面前還沒有任何菜品的人,我與周圍喧嘩的氣氛是那么的不相容。
我只是把櫥窗當做了一個鏡框,大廳里的鏡像都在這個鏡框里依次出現。有時候為了看清剛從旋轉門走進大廳的人,我也會轉—下頭,鄰桌的人便會極快地收回盯在我身上的視線,原諒我,我不是故意引發他們的恐慌的。他們或許是把我當做了擺在櫥窗里的一個靜物,把我當做了一幅畫,一幅黑白的水墨畫。我很愿意為他們的審美觀增加一點談資的,就像是擺放在他們面前的菜品一樣,成為他們下酒的佐料。他們用我聽不懂的方言極快地說話,我相信在他們的詞匯里有了我的存在,這個詞匯用“這個人”,“那個很奇怪的人”,“會不會有什么事情的人’等等,雖然頻率不高,但總是會有的。
櫥窗外停放著一輛微型面包車,寬敞的前擋風玻璃恰好與我平視。我的眼睛極力從櫥窗平面的玻璃望出去,發現在我身邊桌子上的食客,都映照在了面包車狹小的空間里,他們呈圓拱形占據了面包車的空間。每一道菜品的上桌都會引發新一輪的喧嘩,他們在喧嘩里很滿足地享用著,臉上呈現不同的享用表情,從滿足的表情里開始,再繼續制造更多的喧嘩出來。
我放棄了那些注視過我的人,當然他們不知道我一直在注視著他們,我選擇了一種比他們更含蓄的注視方式。一盤水餃,一缽海蠣子燉豆腐在櫥窗里出現,服務員為我換了一杯水,我喝下去的時候,舌尖上很敏銳地捕捉到了水的溫度。在嘴里很用力涮了一下,想把嘴里憋了很久的氣味沖刷干凈,用心品味餃子與菜品給我帶來的新的感受。此刻我沒有忘記看一眼櫥窗,櫥窗里是我滿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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