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冷得出奇的冬天,我是怕冷的,周小天知道,他沒出來追我,是因為,他要留出一天的自由空間,給我制造驚喜:戒指,還有一個溫暖的圣誕節。
然后,他懷揣著幸福的溫暖,睡著了,我是那個睡在他心里的女子,可是,周小天,你為什么不予我知?
1
終于,見到了周小天,雖然熟稔,卻都是從藍心嘴里聽說的,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算不算得上愛情,愛也罷糾葛也罷,反正是隱忍著,出雙入對的蹤影從不肯輕易讓人看見。
當藍心張揚某段得意情史時,我才知道有一個叫周小天的男子,因為愛,連同許多毫無道理的嗜好一起縱容了她。
這個叫周小天的男子,并不是藍心輕易不肯示于人前的寶,而是,如藍心所言:“不過是兩個人的游戲嘛,干嗎要搞得天下皆知失了身家清白?”
藍心就是這樣的女子,把游戲與現實分得清楚,真命天子未出現,又不甘于荒蕪了大好青春,只好演繹男女游戲,又要保證不把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帶進未來的婚姻,所以即便游戲,亦是私秘。
這一次,我以愛情清場者的身份,去見周小天。
周末的早晨,藍心一頭扎在我的沙發上,說:“叮當,你要幫我,為了我的幸福,你一定要幫我。”
我跳到床上,拽過毛毯蒙在頭上繼續昏睡,從高中起,藍心就在不停地闖禍,像無所畏懼的孩子英勇向前,然后,永遠丟下一個需要別人收拾的殘局,每開始一場愛情都像在透支生命,卻又快速地厭倦,編造出一個又一個鬼都不信、她自己卻認為是天衣無縫的分手借口。
當她即編即用的謊言打發不掉倦殆的愛情卻又被男人追得無路可逃時,我就成了她最后的盾牌,用來攔截茍延殘喘在另一個人心中的舊愛。
被她扯來拽去,我不耐,隔著毛毯喊:“你直接跟他說,如果他不相信,你讓他給我打電話不就得了。”
每每藍心扼殺舊愛失利,最后的殺手锏是拽上我假冒同性戀,任是個男子,聽了,想不落荒而逃,怎么可以?
“啊呸!如果說說就能把他打發了,我還用拽上你?!”
只好,我放棄懶覺,洗面,套上藍心早有預備的行頭——原白色的休閑裝,很中性的款式,套在我身上略顯寬大松散,在藍心的同性戀謊言中,一貫由我扮演男性角色,事實卻是,我有一顆陰柔的心,靜水一樣的眼神。
2
去的路上,我的臉色陰沉,對藍心的這種游戲厭倦透了,在某個心碎的男子面前,厲聲譴責甚至轉而義憤填膺,告訴他我愛藍心,藍心只愛女人,和他們,不過是偶爾調劑的游戲。
我的行徑是插在男人胸口的一把利器,這不是他們想要的后果,卻是藍心的結局,我們總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她一直這樣,迷戀愛情,并振振有詞地宣稱戀愛是女人一生中唯一的樂趣,它的意義在于過程而非結局。
所以她要不停地戀愛不停地讓愛上她的男子肝膽俱裂,誰又阻止得了呢?她那么美的女子,妖嬈如夏季陽光下的花朵,瀲滟著怒放的姿勢。
在她面前,我不過是一片普通到家的綠葉,篤定是襯托的用途,讓美女看上去更美。
一路上,藍心不停地許諾,把周小天打發了,她請我吃紅屋牛排,吃最大客的冰激凌。
還沒有愛情,美食總能讓我快樂。
可是,現在,我越來越不快樂,我厭棄謊言,因為藍心,又要一次次言不由衷地與謊言為伍,甚至還要接受鄙夷仇視目光的刺傷,一個生得不夠優美的女子,如再添加一些乖戾的嗜好,怎可能讓人不去看低?更何況,這乖戾的嗜好是同性戀。
在周小天門前,我站住,定定的,用了決絕的口氣:“藍心,你要發誓這是最后一次。”
上午的陽光下,藍心瞇起浩淼的眼眸,舉起修長白皙的手指,笑嘻嘻地說:“我發誓。”
我在心里嘆息了一聲,明白誓言不過是徒有其表的形式,如果她能改掉,藍心就不會是她的名字。
藍心去按周小天家的門鈴,我站在一旁,一聲不響地看墨綠色的防盜門,緩慢地打開,然后,像被巨大的吸力吸著,藍心的身體被吸進門去。
然后,我聽見了她尖聲尖氣的辯白:“周小天,我都跟你說過一萬遍了,我們分手了分手了!”
我頓了頓腳,沖過去,只想讓這一切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放開她,藍心是我的。”
門內的掙扎和爭辯戛然停止,門被大大地打開,我看見了周小天,面龐微黑,有些許金屬般的質地,眼眸中有一閃而過的寒冷:“你是誰?”
他很高的身材站過來,居高臨下于我面前,我的心,開始怯怯:“藍心是愛我的,她不喜歡男人。”
他不動聲色:“是嗎?”
“是的,和你在一起,她只是對男人有些好奇而已。”
門內的三個人,漸漸的,有了些對峙的意思,周小天坐到沙發上,看著藍心,眼神哀哀,我也看藍心:“藍心,我不逼你,你自己選擇吧。”
那一刻,我真的寧愿藍心說:哦,我想我還是愛周小天的。
厭倦了幫她演戲只是一個方面,因為,周小天是我見過的男子中,最最令人砰然心動的一個,始終不動聲色的表情,以及有些酷的面容,輕易而舉就可抓住女孩的心。
在僵持的沉默中,有一剎那的恍惚,我想,我是羨慕藍心的,然后,悲哀如潮,一波又一波地覆蓋于心,如果給我一個這樣的男子去愛,即便是打死我,我都不愿離開。
“你是跟藍心一起來的還是跟蹤過來的?”
“前者與后者有何不同嗎?”我努力壓抑著外強中干。
“如果是前者,我放棄,如果是后者,那么,藍心提出分手是你逼的,該退出的應是你而非我。”
我真的有些恍惚,一個優秀若此的男子,藍心竟怎的會想到了放棄呢?遲遲地,我沒回答,想用這片刻的蒼白,給藍心一個回旋的余地。
藍心不語,在客廳的茶幾前,展開包包,一件一件地向外掏東西,精致美好的小禮物,很溫暖的色彩,那是愛情開始的顏色,未及褪色便已凋零。
周小天的眼眸,死死地盯著藍心優美修長的指,腮邊的肌肉鼓起又落下,面容隱忍得殘酷,很簡單的憤怒,他不想失去這個叫藍心的嫵媚女子。
我知道,有些話已是不需要我去解釋,那些靜靜悲哀在桌上的愛情信物,已經替我說了個清楚。
再無人說話,我們離開后,聽見門內有東西紛紛墜地的劈啪聲音,碎碎而尖利地呼嘯在我心里,響了一路。而藍心已買了最大的一客冰激凌,捧在面前,很是沒心沒肺地說:“來來,先用冰激凌塞塞胃,等下我叫一小份牛排就把你給打發了。”
我沒胃口,看著她吃得狼狽,終是沒有忍住“藍心,你肯定不后悔?”
藍心眨著明晃晃的眼睛,陽光下的長睫毛,掩映出浩淼的影子,很靈動的湖藍色,真的很美,美得令人心醉。
“我應該慶賀才對,沒有為一棵樹喪失整個森林。”
我無話可說。
周小天和藍心五個月又十一天的愛情,宣告結束,因為周小天催藍心快快嫁給他,一個三十歲的男子,當心儀的女子來臨,渴望結果勝于愛情過程,與二十三歲的藍心,是了然不同的。
誰都不能否認,好多時候,愿望和生活,是背道而馳在兩條軌道上的列車,比如周小天之于藍心。
妥協于別人的愿望,不是藍心的性格,一直是這樣的,她不是一個不好的女子,只是,她更愿意活得自己,她最愛說的一句話是:人生最多不過三萬來天,我干嗎要為別人而活?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要追著自己的快樂去活,而總有另一些人要為別人的愿望買單,后者,離快樂很遠,離心靈的痛疼,近在咫尺。
3
我曾以為,周小天不過是藍心生命中某個階段的符號,于我,一如網絡閃客,在某個瞬間,一閃晃過我的生活,從此之后,兩相無干。
卻不是。
再一次看見周小天,是半年后,在我們公司的會客室,我正在電腦上整理客戶資料,聽見主管喊:“叮當,下午有位客戶來看我們的印刷設備,我有事出去一下,你負責接待。”
我說了聲“好”。那時,我還不知道,這位客戶便是周小天。
看見周小天,我第一個欲望是逃,越快越好,只是來不及了,周小天已喊出了我的名字:“嗨——,該叫你叮當小姐還是叮當先生才好?”
剎那間,我心就慌了,淚水有了要跑出來的沖動,幸好會客室中別無他人。
我走過去,用了矜持的低聲:“周先生,除了去你家的那個瞬間,我一直是叮當小姐。”
他笑,然后黯然:“其實,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所謂同性戀不過是藍心擺脫我的謊言。”
我低聲說“對不起”,他訥訥了半天,悵然嘆息……
我把印刷設備小樣擺在他面前,然后,看自己的手指,看會客室每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角落。
周小天的眼神追著我,并不去看印刷小樣,微微地笑,被他咬在唇齒之間。
我帶他去展廳看樣品,這世界總是如此,與想象有著千差萬別,一個不經意的瞬間,那么多應當遠去的東西,又跑回面前。
這意料之外的相見,尷尬是我唯一的感受,以及微微的羞愧,有些解釋不知該怎樣啟齒,所以,我只能,不說話。
樣機看到一半時,周小天忽然說:“難道貴公司的樣機自己會說話?”
我轉身:“你什么意思?”
他笑,表情干凈,絕無叵測或是攜私報復:“叮當小姐,每一款樣機的性能,你總該給我解釋一下吧?”
我慚愧地笑了一下,顧自走在前面,指著每一款機器滔滔不絕地說,只要不干以前的尷尬一幕,我唇齒清脆利落。
看完樣機,周小天沒有著急離開公司,而是坐在會客室,翻看報紙雜志,每一個客戶都是公司的財神,請還來不及呢,當然無人干涉。
我不知道周小天究竟出于何意,只是,那個下午,我心神不寧,敲匯總材料時,頻繁出錯,一千字,大半個下午,我都沒有完成。
下班,我拎起包包,像沖一樣躥出公司,路過會客室時的速度,我像試圖逃脫獵人槍口的兔子。
周小天以最快的速度放棄了堆積如山的報紙雜志追了出來,我的余光掃見了。
4
那個黃昏的街上,有個女子飛快地行走在街上,身后緊緊尾隨著一個男子,很像是香港電視劇中的黑社會老大追蹤逃避歸還高利貸的窮困無賴,很是惹人側目。
在行人稀少的街角,周小天一把攥住我的胳膊:“難道我就真的那么恐怖?”
我試圖掙脫,力氣不夠:“周小天,你放開我,關于假扮同性戀的事,我已經向你道過歉了,再說,藍心不愛你了,與我無關。”
“呵,你想多了,我不過是想請你吃飯。”
我試圖讓自己勇敢一些,仰頭逼住他的視線,事與愿違,我的眼睛沒有他的銳利,很快綿綿如烈日下的一滴水,蒸騰飄忽,我的心,狂跳如飛奔。
周小天語氣緩和:”就一頓晚餐。”
其實,在他銳利的目光下,我所有的抗拒,不過是一種做給自己做給他看的形式,那些拒絕沒有底氣的,因為,我喜歡他,從第一次相見開始。
周小天有沒有感覺到?我不知,只是他松了手時,張了張掌心,笑:“你用力用得手都出汗了。”
我的臉噌地一下有緋紅掠過的痕跡,像暈船的人乘坐了過山車。
晚餐吃得沉默,他說我聽,偶爾,他的唇間跳出藍心的名字,然后問:“藍心怎樣了?”
我說:“她很快樂,賺多多的錢和戀愛一直是她的嗜好,一個有追求的女子永遠不會有寂寞不會有苦惱。”
說完這句話,我的臉開始發燒,為什么我要跟周小天說這些?其實藍心的快樂就是藍心的苦惱,因為她總在抓到與拋棄之間不停地選擇。
陷落進周而復始的選擇,便是永遠的苦惱,每一個經歷過的人都知曉。
我說藍心的時候,周小天不說話,他靜靜看著我的樣子,總令我有哭泣的欲望,他依舊惦記著她。
我喜歡這個唇齒沉默的男子,只是,我們之間隔著,那么多與我無關卻被我目睹了的前塵后世,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跨越過去。
愛情總是在不經意間來了,只要一個瞬間,心便如花,悄然開放。
藍格子桌布隔著我們的身體,周小天的心里,有沒有花開?我不知,在音樂輕柔的餐廳,他有沒有聽到花開的聲音,在輕輕然回旋不止?
5
未了,周小天送我回家,凄迷的月光普照著樓下的花圃,小巧的薔薇靜靜地擁在一起,一路芳香迷人地擠進心里。
我說:“周小天,再見。”
周小天扔了煙頭,擺手:“再見。”月光下,他轉身的舉止,落拓剛毅。
上樓梯時,我靜靜自語:“周小天,再見……”
周小天聽不見。
那時,我忽然懂了一件事,一顆生長著愛情的心,是不肯寂寞的,總有那么多的幸福,迫不及待要與人分享,而我的愛情,卻無人可以分享,因為,這是我一個人的愛情;因為周小天無語:因為,周小天是藍心拋棄的舊愛,女子是天性虛榮的,我亦是。
愛上女友拋棄的舊愛,那般怯怯的滋味,就如同盛宴上撿起別人丟棄的煙頭。
偷偷愛上一個人原來是如此寂寞,我端坐在陽臺上,如品酒般慢慢品味這個夜晚,不停地翻著手機通訊錄,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打電話的人。
6
周小天從不給我打電話,他總是在公司門口,用裝著滿當當寂寞的眼睛看我。一直一直看得我內心一片柔軟,慢慢地走到他的身邊。
他總翻來覆去地問一些沒有邊際的話題,叮當你多大了?叮當你怎么這么可愛?叮當今天怎么這么高興……
我看著他,細細地吃一點東西,我們在一起,大多是在吃東西,不想說話或是心靈酸疼的時候,我就不停地吃東西,偶爾,他會喝醉,醉了的他伏在我的耳邊說話,暖暖的氣息吹拂在發問,帶著微醺的酒氣。
他不說愛,我只好緘默了,一直沒有學會,主動跟某個男子說我愛你。即使明白自己一想起他的名字就會心疼不已,但是,我還是咬住了心酸,等他說愛我,或者,我們無語放棄。
周末或者夜晚,如果沒有約會,藍心還會來找我,她抱著玩具熊躺在我的床上,懶洋洋的樣子迷死人了,我常常是呆呆地望著她,羨慕夾雜著莫名的忌妒瘋狂地生長在心里。
周小天那么愛她,她卻說扔就仍棄若敞履。
關于周小天,我沒對她說起過,那是我一個人的秘密,她亦從不提及,好像關于這個周小天的名字,從未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藍心高興時會跟我講她的現任男友,來自非洲南部,他的皮膚像棕黑色的緞子,光滑迷人,眼睛像熠熠生輝的鉆石。
我說:“藍心你要嫁到非洲去?”
藍心盯著我,撇撇性感的紅唇:“切!我沒傻到那程度吧?他們那邊,一個男人可以娶四個妻子,這叫真情體驗,懂嗎?”
我笑,心卻黯然,總有些人可以把游戲顛覆于股學之間,而我卻不可以,一旦沾上,便輸不起,因為一輸便會傷痕入骨。
7
周小天說過,每當看見我,就會想起藍心的樣子,因為我經常和藍心在一起,身上沾染了她的氣息。
我看著他寧靜地笑,內心的傷口脹得痛,便想起了藍心,落寞的傷感讓他沉溺于買醉。
在他面前,我不過是一道通往他舊時愛情的橋梁。
我喜歡醉酒后的周小天,高大的身體搖搖晃晃地伏在我的肩上,去街上攔車,送他上樓,他把身體摔在床上,然后,緊緊攥住我的手:“你別走,你不知道喝醉酒的人,多么害怕孤單。”
我怎么會不知道呢?我總是一個人微醉在陽臺上,試圖用酒精掩藏所有的心碎,每一次卻都是被酒精喚醒了更多的細節,它們像定格的電影膠片,以更加淋漓的清晰度,一格一格地走過眼前。
酒精讓他很快睡著了,坐在床邊,我輕聲問:“周小天,究竟你有沒有一點愛我?”
酒醉的周小天不答,我伏在他的臉上,用睫毛輕輕摩挲他的臉龐,他每一次醉了,我總是這樣,那一聲疑惑的問里,攙雜著絕望的氣息:“周小天,究竟你有沒有一點愛我?”
那次,我伏在他爛醉如泥的身體上,輕輕哭泣,慢慢地,腰間環上一雙臂膀。慢慢地緊,慢慢地,像要勒進身體里,我看著周小天,他的眼睛張得大大的,一動不動,任憑我的淚,一顆一顆滑過臉頰。
我羞澀地別過頭,這一次,他醉得不夠徹底,讓我如此感激,很久了,睡眠沒有像這一夜這么香甜。
我愛周小天。
8
后來,我偶爾回一次租住的小屋,去拿應季的衣服,拿幾本喜愛的書、影碟以及細碎的東西。
每天下班,我會買周小天愛吃的東西,拎著它們就像拎著沉甸甸的幸福。
周小天不大的床,總有一半是空的,因為,我夜夜蜷縮在他的懷抱里,偶爾深夜醒來,會看見他的眼睛,像黑夜的星辰,閃在黑暗中,定在我的面容上。
我伸手遮住,他目不轉睛的注視總讓我害羞。
他拿開我的手:“叮當,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想起他,心就會微疼,即便他再愛自己,你都會有患得患失的恐慌。”
他說“哦”,然后擁抱我,抱得更緊。
我蹭他的鼻子,問:“周小天,和我在一起,你有這種感覺嗎?”
周小天笑而不語,他總是這樣,用微笑把我所有的疑惑抵擋成過去式。
藍心沒找我有段時間了,不知她的非洲男友是不是還令她一提起便滿臉興奮,我只知道,這一次,我不再會成為她切斷這段情事的道具,因為未必有用,他出生在遙遠而陌生的南部非洲。
和周小天在一起,每每想起藍心,我的心就會虛得張皇無措,若是藍心知道了,她會怎樣看我,會有怎樣的譏笑,從她從不掩飾內心的紅唇里跳出來,輕巧地刺傷我脆弱的自尊?
其實,好多時候,令女子之間反目成仇的,不止金錢利益和愛情,還有自尊。
因為周小天,藍心是我一生一世都不想再見的女子,至少,我不會主動制造見面機會。
9
這個冬天冷得出奇,城市的街上起起落落的白,是細小的雪花在飛,我們很少上街,周小天的房子還沒通暖氣,過低的氣溫又總是使空調不能啟動,我一直是個怕冷的女子,周小天知道的,冬天剛剛開始不久,他把電視、影碟機統統搬進臥室,我們擁抱在一起,披著柔軟的毛毯看電視看影碟,開心地大笑或流淚,都是無邊的溫柔。
愛情生活一并平靜安好,如果篤定能夠這樣相擁到永遠,我寧愿生生世世都和心愛的周小天居住在沒有暖氣的房子里,而且把空調卸下來扔掉。
被周小天裹在懷里,一步步走到了圣誕前夕,那天晚上,正看著電視的周小天突然問:“叮當你想要什么圣誕禮物?”
暖笑蕩漾在他的嘴角,我向他懷里鉆了鉆,我想要的,不能說,他應該明了的,一枚戒指套住左手的無名指,無論任何質地,只要,它可以承諾愛情,代言一個結局就可以。
藍心的電話響在圣誕前夜,我怔怔地盯著手機,半天沒接。
周小天拿過去看了一眼,按接聽鍵,塞到我耳邊:“她是你的朋友,跟她說聲圣誕快樂。”
他的聲音很高,藍心不可能聽不見,我試圖隱藏起來的故事,騰然間,被周小天戳穿在藍心的面前,而我,不可以不說話。
話未及出口,藍心已是淡淡地說:“你和周小天在一起?”
這是第二次,我聽藍心說周小天三個字,帶著低低的疑惑與不屑的排斥,我說:“是的,藍心,圣誕快樂。”
然后,飛一樣地收線。
飛一樣的眼淚就落下來,周小天在抽煙,狠狠地抽,他的眼眸中,正在緩慢地張開一種花瓣,是舊傷痼疾的疼。
我說:“周小天,如果你放不下藍心,請一定,一定告訴我……”
“藍心是誰?”他想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試著給我一個擁抱。
他的衣襟上,淡淡的煙草氣息,那么好聞,它們凜冽地沖過來,令我想起,周小天曾說過的話,我身上有藍心的氣息。
心下一揪,我騰然推開他:“周小天,你沒必要否認。”
彼此的心里,此時,正盤桓著一個名字:藍心,一啟齒,她就會跳出來,刺傷我們,盡管我們極力否認,卻剝離不掉一個事實,這個叫藍心的名字,曾是他的舊愛我的舊友。
沉默重重地壓在心上,窒息。
我拉開門,說:“周小天,今天晚上我想回家住。”
周小天看看我,笑:“要不要我送你?”
我說:“不用了。”
心已落進千丈深淵,我多么希望,周小天奔過來,合閉了我欲出逃的門,一把將自己攬入懷中:叮當,我要你留下。
哪怕他不說愛我,都可以。
可是,周小天,這是多么簡單的一句話,為什么?你不說?
在冷風凜冽的街上,淚水滾落而下,我努力不在周小天面前提藍心,欲用沉默讓他忘記,事實卻是,她一直一直沉默地睡在周小天的心里,他從不說愛我,那是因為,他的愛,始終沉睡在他一個人的心里。
我坐在沒有封閉的冬日陽臺上,緩慢地喝了一杯酒,然后,對著天空白語:“周小天,你為什么沒有忘記?為什么我遇到的是你?”
沒有人回答我,然后,我知道了愛情。在漫漫的人生長路上,我們總要經過一些沒有結果的愛情,我們繞呀繞呀的,繞不過去,是篤定的劫數,要穿過生命留下一些美好的痛疼,成為張開在心上的創口。
從包里拿手機時,聽見一聲響,一枚硬幣滾落在地板上,我看著它,響著遠去的聲音,滾到遠處,劃過一個巨大的圓圈,滾回,疲憊地跳動了幾下,躺在腳邊。
或許,這便是愛情的蹤跡,遠去,回來,皆是定數,不該的,追也是枉然,該是我的,自己會回來的。一夜無眠,手機在枕邊,一夜寂寞。
10
斜斜的圣誕陽光普照在床上,這一夜的沉默,便預兆了我和周小天的結局。
白天,所有人都是快樂的,我傾聽他們籌劃今夜的幸福歸宿,手機擺在桌上,整整一天不曾響過,其實,我真的不甘。
因為,我愛周小天。
黃昏漸近,身邊的人逐漸向著幸福的方向散去,我拿起手機,一下一下地按上一串數字。
振鈴拖著長長的尾巴,響得那么寂寞,像我的淚,寂寞在蒼白的日光燈管下。
我對著振鈴說:“周小天,你為什么不接電話?!!”
兩天之后,我知道了周小天,不是他不接,而是,他不能接了。
一位警察給我打電話說:“請問,你是周小天的女朋友嗎?”
我說“是的”,然后開始心慌,沒處躲藏地慌。
他們在周小天家等著我。
周小天坐在沙發上,面色安詳,一抹微笑輕掛嘴角,一只手捏著遙控器,一只手捏著精美的蘇緞盒子,面前,有一樽燃氣取暖爐。
我抱著他的脖子,蹭他的臉說:“小天,你怎么睡在沙發上?”
周小天不回答我,我搖晃他:“周小天,我不準你嚇我。”盒子從他手里掉落下來,兩枚璀璨的戒指,閃著利刃般的光芒,滾到腳下,我撿來,把其中一枚戴在手指上,那么合適:“小天,你什么時候偷量過我的指圍?”
周小天還是不答。
我說:“周小天,你不準裝神弄鬼騙我。”
周小天像醉了一樣伏在我的肩上,后來,一位女警的手搭在我肩上:“他不該自己裝燃氣取暖器,他睡著了,天然氣一直在泄露。”
那是個冷得出奇的冬天,我是怕冷的,周小天知道,他沒出來追我,是因為,他要留出一天的自由空間,給我制造驚喜:戒指,還有一個溫暖的圣誕節。
然后,他懷揣著幸福的溫暖,睡著了。我是那個睡在他心里的女子,可是,周小天,你為什么不予我知?
蕭晗感言:
世間最刻骨銘心的痛應該是愛人在懷里死去吧。到最后一刻,你才發覺,幸福不是那么容易得到,它甚至會離你而去。我想小說中的女主角,一定希望時間重新來過。不那么扭捏,不那么顧忌,勇敢地早一點接受他的愛。會不會更好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