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籍拍賣近年火熱非常,拍場中也時見圖書館人員參拍之身影。圖書館、文獻館的收藏特色和購藏取向,相信對民間收藏起到一定程度的影響和引導作用。2010年秋,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人員赴京參拍,選購了數種古籍。這些被公藏所選購的文獻,有什么特別之處?本刊特邀董其事者撰文介紹,以饗讀者。
拍得文獻三種
每年都收到《嘉德通訊》及《拍賣圖錄》,但今年翻開《圖錄》,確有特別之處,其中最令我們感興趣的是幾種廣東地方文獻:廣雅書局謄抄本《說文解字考異》、《說文解字商義》、《說文偽字》,清刻本《翁山詩略》,《駱秉章奏折》、《屈翁山先生年譜》等。距離開拍時間無多,立即寫報告,請領導審批。
11月22日上午,登上去北京的飛機。此前曾與北京嘉德古籍善本部總經理拓曉堂先生聯系,得知嘉德秋拍的古籍當天下午仍能提供閱覽。抵京后,立即趕往建國門內的北京國際飯店,在曉堂先生關照下,看了幾部準備參與競拍的古籍,除了廣雅書局謄抄本卷帙不全外,其他拍品質量頗為不錯,特別是《駱秉章奏折》,150年前的81份奏折及附件原封原裝,紙白如玉,說明它們在大內保管得很好,流出民間后仍得到藏家的精心呵護。
在11月23日的中國嘉德古籍拍場,本人代表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拍得的三部文獻,其情況大致如下:
說文解字考異(編號4370)
清姚文田撰,光緒年間廣雅書局謄抄本,7冊。書中鈐有“強學簃所鈔書”、“王印秉恩”、“王秉恩”、“息塵庵辛亥劫余書畫記”、“雪岑珍藏”、“息塵庵所藏”等印,均為清末民國藏書家王秉恩的藏書章。起拍價:55000.00—80000.00元,成交價:61600.00元。
姚文田(1758-1827)字秋農,號梅漪。浙江歸安人。嘉慶四年(1799)己未科狀元,曾任廣東學政,官至禮部尚書。尊宋儒義理,又深究漢學,著有《說文聲系》、《說文考異》、《邃雅堂學古錄》、《邃雅堂文集》等。
王秉恩(約1812-1929),字存息,號雪澄、雪岑、息塵,號息塵盒主。清同治十二年(1873)舉人,初以道員需次嶺南。張之洞器重,會開廣雅書局,以王秉恩為提調。宦跡各地,精目錄校勘之學,藏書甚富。宣統年間在粵,曾向倫哲如“引觀所藏古書字畫,目不暇給”。(倫明《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
是書為綠格抄本,均為毛裝。行款為四周單邊,半頁十一行,每行二十四格。每頁左上角有一書耳,書耳二行,每行六格,上寫抄寫的字數,一行記大字,一行記小字。每張書頁下刻有“廣雅書局刊”。卷四上書后有寫:“謝文軒鈔,大字九千三百五十,小字六千四百正,通計乙萬五千七百五十。”卷五上用箋稍有不同,書口中間有“國朝十三經正義”,書后有文字:“于獻泉鈔,大字七千五百六十,小字四千九百九十二,通一萬二千五百五十九字。”卷五下書后有:“漆建棠鈔,大字五千九百四十七,小字四千六百三十九,通計乙萬五百八十六。”卷六上破損較嚴重,未見抄工。卷六下書后有:“廖口口鈔,大字六千二百九十五,小字四千。四十四,通一萬〇三百三十九字。”卷八上下書后有:“胡樹田鈔,大字三千乙百八十,小字三千八百七十,通六千。五十字。”
關于廣雅書局謄抄本《說文解字考異》,著名文獻學家王貴忱先生說它是“廣雅書局收入書錄但未來得及刻印”之書。王老還說:“這本古籍是原書的手抄本,抄錄得非常工整,為王秉恩收藏,從書的用紙上看,也是廣雅書局內部專用稿紙。該書因為王秉恩的離任,而未能付之刻印,算得上《廣雅叢書》的半成品。這套書因而也是研究廣雅刻書的重要實物。”
說文解字商義十四卷說文偽字一卷(編號4371)
鄭知同撰,光緒年間廣雅書局謄抄本,5冊。書中鈐有“強學簃所鈔書”朱文印,強學簃,王秉恩齋名。是書存卷一、卷二、卷四、卷五、卷六上、卷十一、卷十二、卷十三、卷十四上。另有一冊為《說文偽字》起拍價:60000.00--80000.00元,成交價:67200.00元。
鄭知同(1831—1890),字伯更,貴州遵義縣人。鄭珍子。年幼好學讀書,學問根基雄厚,因農民起義停試十二年,絕意功名仕進。曾任塾師,后到成都入張之洞幕府,在張之洞的倡導下,傳布其父鄭珍之學遍于全蜀。四川的文字訓詁學,倡導者雖是張之洞,助力最大者則是鄭知同。因不合流俗,傲然自負,后南游北往,均未遇知音,處境極為艱難。光緒十三年(1887),張之洞調任兩廣總督后,設廣雅書局,聘鄭知同任總纂。伯更治學以許、鄭為依歸,造詣精湛深邃,小學成就尤高。著有《說文本經答部》、《說文商議》、《說文偽字》、《經義慎思篇》、《楚辭通釋解詁》、《漱芳齋文稿》和《屈廬詩稿》等。
雖同為廣雅書局綠格用箋,行款與《說文解字考異》同,但也有其特別之處,如每頁左上角有一書耳,書耳二行,每行六格,上寫抄寫的字數,一行記大字,一行記小字。書口下刻“廣雅書局校鈔本”。
屈翁山先生年譜(編號4392)
朱希祖撰,民國間朱希祖稿、朱恢抄本,1冊。書中列有《南明史題研究目錄》,次為《屈大均傳》、《屈大均翁山年譜》、《屈翁山墓碑》等。起拍價:80000.00—120000.00元,成交價:100800.00元。
朱希祖1879-1944),字遢先,又作逖先、惕先,室名酈亭,浙江海鹽人。清道光狀元朱昌頤族孫。十七歲入縣學,后考取浙江省官費留學名額,1905年赴日本早稻田大學研讀史學,從章太炎習說文音韻,1909年畢業回國。1919年在北京大學任教,兼清史館編修。后歷任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清華大學、輔仁大學等校教授。1932年,任中山大學文史研究所主任。1934年返南京,任中央大學古物保管委員會委員。著有《明季史籍題跋》、《南明廣州殉國諸王考》、《屈大均傳》、《明廣東東林黨傳》等。
朱恢(1905-1980),字仲嫻。朱希祖先生次女,羅香林先生之妻。畢業于國立女子師范大學,專攻歷史及圖書館學。考入北京大學研究院國學門,畢業后任中山大學圖書館善本室編目員。1946年任廣州市立中山圖書館館長。從事歷史研究,在《燕京學報》等刊物發表學術文章,著有《明季社黨研究》、《幾社考》、《南明史》等。朱恢隨父研究明史,代其整理資料,今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有朱恢1928年日記,提及其跟隨父親整理明史資料的情形。
價值與意義
大凡對于古物,無論是出于喜好,抑或源自學術,在爭取之前及獲得以后都得考慮其價值與意義。廣雅書局謄抄本《說文解字考異》、《說文解字商義》、《說文偽字》,讓讀者有機會親睹廣雅書局編輯出版圖書之底本,該局出版之書稿,需要請抄工用廣雅書局專用箋(據上述三種書,起碼有“廣雅書局刊”、“廣雅書局校鈔本”兩種用箋),抄工每抄一頁均將所抄字數分大、小兩種記于用箋左上書耳或左邊空白處,以便向書局討要工錢。以往多知道在刻本書口下端刻有刻工名字及字數,抄本詳細記載抄工、字數者則不多見。
《說文解字考異》等均為廣雅書局未刊之稿,《說文解字商義》此前僅見于《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它載有鄭知同論述說文著作數種,即《說文本經答問》二卷、《說文淺說》一卷、《說文逸字附錄》一卷及《說文商義》殘本一卷。由此可知上世紀20年代東方文化事業總委員會纂修《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時,編者僅見到《說文商義》殘本一卷。
《屈翁山先生年譜》,作者是大名鼎鼎的朱希祖先生,譜主又是大名鼎鼎的屈大均,內有朱希祖先生親筆:“……《清史稿·屈大均傳》僅一二百字,皆不能詳其隱秘書之事跡,遑言其學術。余故別撰一傳,其文較詳,載于《國立中山大學文史研究所月刊》第一卷第五期。”此譜還是朱氏父女合作之物,父親撰述,女兒抄寫,文獻文物價值存焉。
在京城,有幸與朱希祖先生孫女朱元春女士(朱俁先生之女)談起這次嘉德拍賣會上的十數種朱氏遺書,我問她是否知道這批圖書的來源,朱女士說她去看過展覽,以前不知道有這些書,也不太清楚其來源。朱女士說《屈翁山先生年譜》是其姑母朱恢所抄,封面上的五個小字“羅香琳教授”,不知是誰寫上去的,乃至《圖錄》誤以為此書是羅香林撰。另外《圖錄》還載:“……內有‘二十二年……作于廣州東山寓廬’字樣,是為羅香林先生書此稿之時也。”據查,朱希祖先生撰《屈大均傳》發表在《國立中山大學文史學研究所月刊》第一卷第五期(1933年5月25日出版),最后一句話即“二十二年六月二十二日,作于廣州東山寓廬”,即此文字,其實是朱恢將父親的《屈大均傳》全文抄進書中,故有此誤解。朱女士還對我說,在嘉德參觀展覽時她的心情不好。盡管她沒有多作解釋,個中原因或與此前朱氏藏書極少被拍賣有關。
朱希祖先生從赴東瀛求學即搜集古籍,返國執教,節衣縮食,以求善本。是故酈亭藏書價值連城,在學界享有盛名。倫明撰《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朱希祖》有:“書坊誰不頌朱胡”(因當時朱希祖留有大胡子)詩句,詩后有“海鹽朱逖先希祖,購書力最豪,遏當意者不吝值。嘗歲晚攜巨金周歷書店,左右采掇,悉付以現。又嘗預以值付書店,俟取償于書。故君所得多佳本。自大圖書館,以至私家,無能與君爭者”的解釋。上世紀50、60年代,酈亭藏書由朱俁先生悉數捐贈給北京圖書館和南京圖書館。甚至有幾部原藏香港朱恢家中的珍貴善本,朱俁也寫信給朱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并由其母親簽字認可,最后由新華社香港分社的工作人員往朱恢家中取回,捐給國家。所以有人說“希祖先生艱難搜集于前,朱俁先生保護捐書于后,父子兩代,為保存中國文獻典籍之功,當永載史冊。”(朱元曙《酈亭藏書的艱辛與悲涼》)半個世紀前,父親將藏書全部捐出,今朱元春女士在嘉德展覽看到《屈翁山先生年譜》等祖父的稿本和藏書,睹物思人,感慨萬端。當朱女士聽說我們拍得《屈翁山先生年譜》時,她說雖然只有一種,但它能夠入藏廣東省圖書館,她感到安慰,并希望祖父的學術和文字還能為社會服務。我請朱女士日后有機會來廣東到圖書館看書,她高興地接受了邀請。
早在1941年,廣東省圖書館杜定友館長說過,省圖書館要以保存廣東文獻為第一職責。70年來,圖書館同仁一直堅定不移地執行杜老館長的這一指示,千方百計去購買和收集,甚至連賣廢品舊物商店也不放過,現今館藏的孫中山演講錄音唱片和近百張早期粵曲唱片,也是從舊攤檔買回來的。這次赴京,能夠購買幾種廣東文獻,把它們帶回廣東,入藏省圖書館,日后可廣為讀者所利用,這正是圖書館同仁最可心慰的。(本文經朱元春女士閱正,特此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