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諸整個中國史,東晉時期的陶淵明應該算是一個特別另類的人。陶淵明的仕途并不順利,29歲才走進官場,最初得到的也不過是祭酒、參軍之類的小官,好不容易做到縣令,又碰上郡督郵來縣里視察,屬吏告訴他應整裝束帶前往迎接,他將官帽一甩,嘆道:“我不能為五斗米向鄉里小兒折腰”,居然將這個“處級干部”給辭了,回老家當起了農夫。
陶淵明對自己選擇田園生活是很得意的,他曾在一首詩中這樣描述:“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后來一些士子大多稱頌他的志節。然而,口頭上追捧并不意味著真心追隨,自古至今,為了思想自由和性情放達而辭官的好像也就一個陶淵明。
中國一向是個威權社會,從來只有官管民,而無民管官。在大官面前,小官也許不得不裝孫子;但在平民百姓面前,官職再小也敢將自己當老爺。何況,當官有那么多實惠,幾個人愿意輕易舍棄?陶淵明原本生在鐘鳴鼎食之家,曾祖陶侃曾做過東晉大司馬,祖父和父親也做過太守。但到了陶淵明這一代,家道早已中落,家中沒有多少積蓄。陶淵明算個清官,不是那種在官場撈了錢后回家玩情調的主。他回歸田園,是自信“力耕不吾欺”,相信憑自己的辛勤耕種可以解決溫飽問題。歸田之初,生活的確也還可以,“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然而,時間一長,由于災荒和動亂,他的基本生活也成了問題,不得不放下讀書人的斯文外出乞食。一個人衣食無憂,想“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算什么;但一個人飯都吃不飽,依然追求精神的高潔,古今中外都很罕見。
陶淵明的選擇難以被后人“拷貝”,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中國是一個缺乏宗教信仰的世俗國度,很少有哪個時代,國人看重心靈需求超過看重物質利益。缺衣少吃的時候不必說,就是物質相對豐富的時期也依然如此。按理,生活富裕了,不必為溫飽操心,人應該追求更加安適、恬淡、性情的生活,更加看重自己高雅的神性。但事實恰恰相反,某些國人擁有的物質財富越多,對金錢的欲望反而越強。為了錢,可以出賣肉體、良知、親情、愛情。在他們眼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金錢是真的。文化環境如此,又怎么能要求大量涌現“陶淵明”呢?
其實,對一個官員來說,人生有沒有價值,不是看他敢不敢辭官歸田,而是看他當權時是否為老百姓做了該做的事,能否讓民眾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但如果在官場比較污濁個人又無力改變的情況下,能像陶淵明那樣為保持高潔的操守掛冠而去,無疑標示著一種精神堅守的姿態,體現了一個知識分子應有的風骨。從這個意義上說,1500多年前“采菊”的陶淵明,至今依然是中國人心靈的一根標桿。
學者高潔的操守
曾昭燏女士是中國杰出的博物館學家和考古學家,她一生摯愛博物館和考古事業,曾與吳金鼎、王介忱等人一起發掘了云南的馬龍遺址、佛頂甲乙二遺址、四川的彭山縣東漢崖墓,著有《云南蒼洱考古報告》、《博物館》
(與人合著)等著作,擔任過南京博物院院長。為了自己鐘愛的事業,她終生未婚。
曾昭燏于1935年留學英國,學成后立即回到戰火紛飛的祖國,留學前她就讀于中央大學,起初是住在哥哥曾昭掄家里。曾昭掄因故赴北京大學化學系任教后,曾昭燏便移居老師胡小石家吃住。對于這段生活,曾昭燏后來回憶說:“師所居在城北將軍巷,為自筑小樓一所,號為愿夏廬。師自居二樓北室中,稱北樓。一榻倚壁,前列幾案,皆堆典籍,室中置大案,為師揮毫作書之所。亦于此教余書法,初學即命寫鐘鼎文,不令習法帖,恐開頭便落圓熟陳套也。余每習書,師自后觀之。耳提面命,如誨蒙童。”又說:“愿夏樓之三樓,為藏書樓,牙簽萬卷,師甚珍之,外人罕得窺,余常讀書其中,竟日不下。”三年之間師生朝夕相處,曾昭燏學到了有關金石、書法、藝術、音韻學的精深學問。
讀到這個故事時,我被這對師生的溫馨情誼深深地感動。在國人傳統觀念里,一個青春少女是不宜與親人之外的成年男性長期住在一起的。然而,這對異性師生居然能長年共同生活且風平浪靜,彼此只以師生的身份相處,沒有出現俗氣的情感事故,堪稱異性師生相處的楷模。
我不禁產生一種聯想,假若在眼下,這樣的事是否還會發生呢?且不說目前這個社會家長對他人永遠睜著一雙警惕的眼睛,很難將自己妙齡女兒托付給非親非故的成年男性,就算父母放得下心,女生自己也沒有這個膽量啊!我們只要看看這些年媒體的報道,就不難得出一個結論:這個物質時代,人的欲望真是太泛濫了,領導“潛規則”女下屬、導演“潛規則”女演員、老總“潛規則”女秘書、教授“潛規則”女學生等等,早已不是什么新聞。就算有那么一些冰清玉潔的男領導、男教授、男導演、男老總,人們也很難將他從被揭露的那些聲名不好的同類中挑出來,毫不猶豫地奉上自己的一份信任。
一個女學生三年時間寄居在男老師家,對于一個時代而言,無疑是激流中的一朵小浪花、森林里的一片小樹葉,然而,正是從這樣的細節里,我們也不難窺見那個時代一些學者高潔的操守。
(責編 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