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超市打工的日子

大學時我們班只有十八個人，畢業后天雖各一方，但互相還是經常聯系，幾年前，當其中的一位打電話給我他要和老婆去加拿大留學時，我忽然意識到班里只有我沒有留洋的經歷時，不免有些失落，但一想起出國時看到中國留學生在海外奮斗的艱辛時，也就安于現狀了。

不想世事難料，機會說來也就來了，我也覓得了一個出國留學的機會，并且我的這次學習機會非常難得，不僅學費有人負擔，每月還有補助，國內待遇不變，可我一想到自己接近四十歲的年齡和家中只有7歲的女兒，還是不免有些猶豫。恰巧一位英國老朋友來訪，說起這件事，沒想到在英國人眼里這是天大的喜事，用他的話講，

“有人給你出錢，回來還有提拔的機會，如果不去那就是十足的蠢貨?！毕胂胗X得有道理，最后還是決定去留學。

既然要出門，自然要備好彈藥，老婆問我帶多少，我算了一下，一萬刀，老婆擔心不夠，我說沒問題，其實當時我心里就對打工這件事情做好了思想準備。因為我的很多國外的朋友都給我講述過他們在國外打工的經歷，用其中一位的話說，如果你在美國沒有打過工，你的美國生活就不完美，而且我到了美國后和他談起打工的打算時，這位哥們還給了我很多有益的建議。

閑話少敘，還是說打工的事吧。我第一個打工的地方是一家華人開的超市，老板一家是福建人。開了大概有4、5年，超市的生意面積不大，也就相當于國內的‘每之購’之類的規模，但品種很全，活魚、肉類應有盡有，就是店里的味道差一點。可能有人對在美國的華人不了解，華人在國外開店是很辛苦的，大多開餐館的都是老公做大廚，老婆做服務生。開超市也是如此，在店里老板每天早晨要到城里去進貨，主要是面包等保鮮品，白天主要負責日常管理和賣肉，老板娘主要負責收銀和理貨，由于附近沒有其他的中國超市，而且老板和老板娘對客人很和氣，好像每一位客人他們都認識，所以生意還是不錯的。但據老板介紹，四五年前店剛開張的時候每兩個小時才有一位客人，之所以有今天的繁榮，全仗他和太太把每位客人當作衣食父母般的服務。

我去這家超市十分偶然，就是當我有了打工的想法的時候，在一張中文報紙上看到了他們招工的廣告，打個電話過去，然后面試完之后就可以了。剛去的時候店里除了老板和老板娘一共有3個人，兩個老頭和一個小伙，加上我就是4個，因為剛來不熟悉店里的情況，我只能打雜，所謂的打雜，其實就是什么都要做，其中的一個老頭只要看到我閑下來就要給我找點事情，當我表現出不滿的時候，有人告訴我，他是老板的爸爸。

老板的爸爸

老板姓王，我們應該叫他爸爸老王。我不知道我對老王先生應該感激，反感，同情，還是內疚。我想首先還應該是敬重，因為老人家已經70多歲了，據他自己介紹在國內也是一位老黨員，出國后開始在女兒家，后來兒子開店，就過來幫忙，老人家很熱心，我一到店里就教我怎么包菜，怎么切冬瓜，怎么擺放商品，我真是好感動啊。以為遇到好人了，沒想到學會后就再沒有空閑了，只要一個工作完成了，這位老板爸爸馬上會給我安排另外一項工作，一天下來我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記得小時候書中經常提到資本家剝削工人，沒想到老共產黨員成為制本家以后有過而無不及。從老板爸爸的身上，我充分認證了馬克思的資本作為原始積累都是血淋淋的這句話。讓我非常驚訝的是，老人看起來身體很好，不但不讓我休息，自己也不休息，當時很讓我佩服，但沒想到我第三天去的時候就被告之老爺子住院了，我估計是累的，就是搞不清是干活累的，還是監督我們干活累的，年齡不饒人啊。不過，老板爸爸的住院對我們大家而言絕對是個利好消息，因為我們都可以適當地休息一下了。而且令我沒想到的是我的好日子一直持續到我離開這家店，因為老板爸爸再也沒到店里來。倒是老板媽媽來了一次，來的時候我正在向柜臺里裝蝦，她老人家在旁邊看到后，馬上要求我要輕一點，不然會把蝦摔死。聽得我哭笑不得，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沉默的越南朋友

老王是長工，就是說除了每個禮拜一休假以外，其余六天，上午十點到晚上十點，每天打工十二小時。跟我們課余時間打工的學生不一樣，雖然也姓王，但和老板沒有任何親戚關系，但老板對老王十分信任，是店里的絕對主力，店里很多工作都離不開他，比如說殺魚。一般美國客人買了活魚要在店里收拾好，這項工作非他莫屬，我計算過，老陳收拾一條魚也就半分鐘的時間，我有時開玩笑稱他為職業殺手。更難得的是店里幾百種商品，放在庫里什么位置，庫存有多少，他都了如指掌，每次進貨，都是他來提單子。老板也經常要求我們要向老王學習，鑒于老王的地位，老板爸爸也輕易不敢指使他，只是苦了其他和我一樣的人。

老王的話不多，給我的感覺，他在不停地忙，有時看到我們累了，他還不分彼此地幫助我們，我都懷疑他那瘦高的身體里哪來這么多的能量。直到有一個周日，人特別多，收工的時候，他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開玩笑說你也不是鐵打的。面對這樣的好人，我也只能以誠相待，慢慢交流多了，我才知道他也已經60多歲了，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他是越南人，到美國也40多年了，是店里的元老。以前我對越南人的印象大都來自于電影里的越南幫，當年一個朋友娶了一位越南太太我還大驚小怪，以為朋友瘋了，不過隨著和老陳交往的深入，我對越南人的印象徹底改變了。我想我應該稱老王為師傅，他教會了我區分各種南方蔬菜，如何切冬瓜、如何包肉，雖然現在都忘掉了，但還是從心里感謝他。

帥哥小老板

因為他爸爸也在店里，所以我們私下都稱他為小老板。不夸張地說他絕對是一帥哥。一般比較帥的男士都應該養尊處優的，但他的吃苦精神和他的外表極不般配。店里有些我們都不愿意做的臟活他都做得來，有些商品非常重，我拿起來都有些吃力，對他來說卻很輕松。閑的時候我和他探討過，這種吃苦耐勞的精神是如何鍛煉出來的，他總是淡淡地說：

“做慣了”?？赡苁悄贻p人還講面子，可他老爸卻把他的歷史和盤托出。原來他的姐姐先來到美國，后來把他也辦了過來。在美國讀了個IT學位，然而趕上這個專業不景氣，失業了。于是和太太開了這家店。一開始生意很差，每兩個小時才進來一個顧客，還不一定買東西。能有現在這個局面全是他經營有方，每當說到這里他總不免面露得意之色。

說起來小老板還是有些管理才能和人情味的，當他的父親讓我們難以忍受的時候，他總是及時安撫大家。我第一次來找工的時候，他特意和我提了三點要求，中心思想一切要服從他，對顧客要像衣食父母，看到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心里感到有點可笑，我更主要的目的只是體驗生活，排遣孤獨和無事可做。心里雖然這么想，嘴上還是唯唯稱是。可能是我的表現還不錯，當我辭工的時候，小老板還給我加了點錢，雖然我不在乎，但還是表現出發自內心的感謝。

后來的一天早晨，忽然接到小老板的電話，有人忽然辭工，打亂了他的計劃，問我是不是可以幫一天忙，我當時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記得那是一個周六，而且距離農歷春節前的最后一個周末，顧客排著長長的隊伍，我們一直忙到晚上十點多，就是那一天把長工老王累得坐到地上。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小老板還親自驅車半個小時將我送回住處，那就意味著他要12點之后才能休息，他明天還要工作，而我則可以休息，我們在路上聊了很多，包括對宗教和中國傳統文化的看法，他的知識面還是蠻廣的，十分敬佩曾國藩，還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我覺得他有點太拼命了，甚至在透支身體，但是后來我在一個中餐館體驗生活的時候發現海外華人的生活狀態就是這個樣子，他們已經習慣了。

可以做朋友的移民

他姓陳，和我的年齡差不多。我到店里的那一天他還對我有些敵視，因為我的到來意味著他和另外一個年輕人要離開一個，所以他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小老板的管理才能在這時也體現了一點，不明確表示炒誰。所以那天他們倆都拼命表現，但還是有人離開了，這是我沒有想到的。原來以為店里缺人，哪里想到是換人，每每想到我這大叔級的人物搶了小留學生的位置，現在還有點于心不忍。但愿那位小留學生能另謀高就。

小陳從來沒有和我談過他在國內的生活，我只知道他和太太一起來到美國，現在他太太在讀書，而他則打工支付太太的學費和兩人的生活費。我能感到他很需要錢，但我也能看出他在國內的時候絕對是有相當地位的人。給我最深的印象是他這個人很大氣，沒有對新來的人有欺生的想法，我剛到店里的時候，因為稀奇，什么都想做一做，有的人就把自己的工作讓我做，只有他沒有這么做，所以他也贏得了我的信任。他的主要工作是負責處理肉，我看他比較累就主動要幫助他，但他很正式地告訴我這是他的活，不像老板的爸爸和另外一個長工得寸進尺，最后讓我弄得下不來臺。離開店后，我和他還通過一次電話，感覺他經濟上還是沒有改善，告訴我又找了一份中餐館的兼職工作，我只能勸他保重身體了。想到他太太還有2年畢業，然后他還要去上學，沒有十年是不會有多大變化的，我就感到他真是不如回國去算了，我想他也會有類似的感覺，但這些出了國的人，總想出人頭地后衣錦還鄉，可這又談何容易。

這就是我在美國的第一份工作，短暫卻印象深刻，讓我初步了解了美國，了解了華人在美國的生存狀態，也讓我了解到了有些在國內很大方的朋友在國外混了幾年后就變得“小氣了”的原因，他們賺的可都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