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佐的詩

　　我在父親留給我的
　　茅檐下升起炊煙
　　
　　夢還在拼命糾纏
　　早起的孩子把夜踩皺
　　像嘰嘰喳喳的小鳥
　　銜起地平線
　　陽光用初戀的翅膀
　　分割出白天與黑夜
　　我用憧憬了—夜的瞳仁
　　打開長滿希望的眼簾
　　在父親留給我的茅檐下
　　升起炊煙
　　
　　八小時的機艙
　　豁然打開大門
　　鋼筋水泥以基本相同的方式
　　默認茫然或匆匆的步履
　　橫七豎八的眼光
　　或冷或熱
　　或溫暖我
　　或擊傷我
　　或與我檫肩而過
　　漸漸上升的太陽
　　鋪開七彩的巨大五線譜
　　我撒開生命的歌喉
　　在父親留給我的茅檐下
　　升起炊煙
　　
　　風來了又去
　　云散了又聚
　　故鄉的天空時遠時近
　　收獲了父親一輩子的田地
　　被我擱淺在記憶里
　　在別人的手上重復著
　　年復一年的
　　青或黃
　　而父親留下的腳印
　　像我兒時
　　疊了無數次的那艘紙船
　　悄然駛出
　　我在父親肩背上
　　多次強渡的小河與山路
　　朦朧在蒼茫的群山里
　　我用一支煙
　　關閉所有的表情和思緒
　　在父親留給我的茅檐下
　　升起炊煙
　　
　　濃濃的夜色按時漲潮
　　我端坐在深深的孤獨里
　　拒絕接聽—個或兩三個電話
　　我悄無聲息地把自己
　　塞進線裝本的童話里
　　看歲月像厚實的冰塊
　　透明著慢慢融化
　　我高高舉起
　　父親從天國寄來的書信——
　　“黑的云
　　白的云，都是我
　　放牧在藍天的牛馬和羊群!”
　　于是我挽起年邁的母親
　　在父親留給我的茅檐下
　　升起炊煙
　　
　　我準備削一只蘋果
　　
　　我準備削一只蘋果
　　刀子在手中旋轉成一種舞蹈
　　如果第一刀剖下去時它已經不
　　是一只蘋果
　　
　　指尖在它的芳香中呼吸
　　由來已久的心跳形成習慣難以
　　平息
　　如果僅僅是一個過程為什么我
　　不能前進或后退
　　
　　近乎完美的曲線不停地誘惑著
　　刀子
　　我的雙眼已經松懈
　　如果是因為怯懦我為什么不高
　　舉刀子
　　它在笑著它的成熟似乎就是
　　一種無可名狀的誕生
　　如果是一個陷阱為什么還如此
　　美麗
　　
　　對面的鏡子又再次嘲笑我的表
　　情
　　面對木魚的苦行僧心潮澎湃
　　如果一柱香燃盡佛的心中就會
　　有一柱香……
　　
　　我準備削一只蘋果
　　刀子在手中旋轉成一種舞蹈
　　如果第一刀剖下去時它已經不
　　是一只蘋果
　　
　　我在你目光溫暖的
　　桂西北
　　
　　從北京出發
　　往西南
　　入桂
　　再往西北
　　開滿映山紅的土地上
　　歲月的筆頭
　　溢滿陽光
　　鋪開我七彩的百褶裙裾
　　自由恣意地涂墨
　　我和共和國
　　如火如荼的戀情
　　
　　在風和雨都亂得
　　找不到姓氏的年歲
　　那二十一個
　　盜火的人
　　在南湖的紅船上
　　舉起
　　普羅米修斯的手臂
　　你就出現在我的夢里
　　微笑著
　　向我走來
　　我知道
　　我和你
　　今生今世
　　都不會分離
　　
　　在鋼鐵都流血的硝煙里
　　我們骨肉支離
　　東洋的獠牙
　　咬著我
　　撕裂你
　　960萬平方公里的疼痛
　　窒息和痙攣
　　令全世界都戰栗
　　然而，帶著死亡
　　向我們逼近
　　更令我們感到
　　恐懼和屈辱的
　　是來自身后
　　我們同胞兄弟
　　嗜血的拳頭
　　……
　　
　　再多淚水的沖刷
　　也褪不掉
　　我們身上
　　炎黃子孫的鐵性
　　在那個金色的秋天
　　我們高舉著鐮刀斧頭
　　緊跟著
　　深沉厚重的湖南號子
　　走上天安門城樓
　　打開了
　　沉痛而深邃的1949
　　……
　　歷史告訴我們
　　時間不會迷失
　　在那些被塵封的
　　瘦日子里
　　我的雙唇
　　在瞬間的那一夜
　　失去了
　　所有的血色
　　我用僅存的骨頭
　　不分晝夜地
　　深入大地
　　尋找我的根系
　　尋找我
　　突然游離的魂靈
　　我把最后的那一點喉嚨
　　隱藏在嶙峋的呼吸里
　　等待春天
　　等待—個
　　有力的擁抱和
　　深深的親吻
　　
　　我不怕黑
　　雖然我的十指
　　在黑暗中長滿了老繭
　　雖然我的雙腳
　　被黑暗捆綁
　　被黑暗萎縮
　　但是，我不怕黑
　　我的雙眼
　　依然緊盯著方向
　　我的每一滴血
　　依然在為
　　我們永恒的愛情
　　無聲地歌唱
　　
　　我依然矚目東方
　　雖然，當時
　　東方很遙遠
　　太陽朦朧
　　我依然深信
　　雄雞會叫醒
　　寒冬中的大地
　　羞答答的黎明
　　會帶來
　　一個不折不扣的春天
　　我也會在
　　新曲譜唱的老情歌中
　　再一次
　　擁抱你
　　擁抱我們心中
　　不變的信念
　　
　　終于有—個人
　　把日歷
　　翻到了
　　1978年春天
　　向日葵從古城小鎮
　　邁開密集的步伐
　　向東
　　向西
　　向南
　　向北
　　把陽光的腳步
　　灑滿每一寸土地
　　映山紅簇擁著我
　　從高山上跑下來
　　迎接每一個
　　遲到的音符
　　
　　我們再一次
　　流出了
　　初戀時的淚水
　　跟血一樣濃
　　和心一樣燙的淚
　　淹沒了昨天
　　我們重新拿起
　　久違的
　　鐮刀斧頭
　　在滾燙的土地上
　　開山
　　修路
　　種植全新的莊稼——
　　從安徽鳳陽縣小崗村開始
　　播下第一粒
　　“家庭聯產承包”的種子
　　在深圳在珠海
　　在廈門在汕頭
　　在—個個沿海的港口城市
　　在中關村
　　在上海浦東
　　樹立起
　　一面又一面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巨大的紅色旗幟……
　　我們撒開共同富裕的步伐
　　走進設計師勾勒的
　　二十一世紀
　　我們攜手五十六個兄弟姐妹
　　在剛剛開啟的新紀元里
　　揮汗譜寫
　　“三個代表”的新篇章
　　我們大步走上
　　科學發展的新路子
　　構建和諧的家園
　　站在暖融融的土地上
　　我們藐視金融危機
　　——“涂滿色彩的紙老虎!”
　　我們共同面對
　　水災、雪災、地震、病毒
　　我們教育孩子
　　學會相互關心問候——
　　“你的血，
　　流進我的雙眼，
　　就成了淚；
　　你的淚，
　　流過我的心，
　　就成了血。”
　　
　　我在你目光溫暖的桂西北
　　諦聽你心跳的聲音
　　天空中
　　飛機不斷地捎來你的問候
　　西南大通道里
　　車輛不停地帶來你的消息
　　黔桂線上
　　火車日夜重復你的歌聲
　　于是我加倍努力
　　爭取每一天
　　都更健康
　　都有更漂亮的
　　面容和服裝
　　
　　我在你關愛的云貴高原的末端
　　眺望來自西藏來自新疆
　　來自內蒙來自任何西部的云彩
　　那些潔白的哈達和馬群
　　都有你的汗漬和體溫
　　我招手致意
　　廣東上海江蘇浙江天津福建
　　香港澳門和臺灣
　　以及每一個
　　血肉相連的兄弟姐妹
　　在那些永不吊鏈的情意里
　　有我們
　　共同走過的風雨
　　……
　　
　　如果真的有一天
　　我老得不能再愛你了
　　我就把自己融入腳下的泥土
　　倔強成黎明最先抵達的山頂上
　　最最最最最最最瘋狂的那朵映
　　山紅
　　
　　注：①百褶裙：南丹縣白褲瑤獨
　　特的民族女裝，由白褲瑤族女同
　　胞自紡、自織、自染、自裁、自縫、
　　自繡。白褲瑤，瑤族的一支，以其
　　獨特的白褲服裝而名，大約有二
　　萬多人，大部分居住在南丹里
　　湖、八圩兩個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