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間的風聲

　　馬小淘，本名馬天牧，80年代出生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碩士畢業于中國傳媒大學。現為《人民文學》雜志社編輯。有小說、散文在《人民文學》《十月》《中國作家》《作家》《美文》《青年文學》等雜志發表。
　　2001年獲全國第三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
　　2008年畢業于魯迅文學院第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
　　2009年獲首屆青春文學大賽“長篇組”金獎。
　　2008年獲“中國作家鄂爾多斯文學新人獎”。
　　
　　牡丹不高興
　　馬小淘
　　
　　我不是沒見過牡丹，所謂國色天香，所謂“花之富貴者”，曾不止一次耳聞目睹。可煞有介事專程赴異地賞花，卻是第一次。
　　“谷雨過三天，園里看牡丹。”一般說，民諺總是近似真理，匯集著千百年的智慧。然而這一年，這一句卻有點信口雌黃的意思，被事實勝于雄辯地推翻。我是在谷雨一周后到古縣的，風塵仆仆趕到這并不了解的地方，只為一睹“天下第一牡丹”的芳容，然而最終這次賞花之旅不得不加上一個遺憾的定語——未遂。氣候沒按常理出牌，本該是暮春卻詭異地保持著深冬的氣息，春天一步三回頭地遲鈍著，牡丹也隨著節氣耍性子，甚至連花骨朵的階段都沒到達，壓根看不出綻放的動向。所以我吃了幾頓筋道的面條，與久未謀面的朋友敘了敘舊，沒事找事地走馬觀花了牡丹以外的景色，便蔫頭耷腦回了北京，牡丹過了多少天才開不得而知。眼睛就這樣無情地被花朵婉拒，第一次正兒八經以賞花為目的，卻干脆吃了閉門羹。做好了陶醉的準備，卻只得失望地離去。
　　到達山西時，已是四月底，本該春風拂面的季節卻被沙塵暴襲擊。走出太原機場頓感狂風肆虐，捂緊領口奔向接待的大巴，心想這里難道真像歌中唱得一樣每天都是“大風從坡上刮過”。此時，只是覺得生硬的風真是不客氣，并未可持續發展地對下邊的行程產生擔憂。向古縣進發的路上，我坐在大巴的最后遙望窗外的景色，偷偷按捺第一次看見窯洞的欣喜。不一會兒，天空竟飄起了零星的雪花，陽光燦爛，雪花飛舞，短暫的太陽雪過后，大風繼續兢兢業業。雪花與寒冷最要好，毫無疑問，這個春天跑調了。在這樣的氣候里，其實是順理成章的，牡丹不緊不慢還沒做好準備，延遲著盛開的時機。行至古縣牡丹園區，已是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途中已得知牡丹不高興的消息，心中暗暗期待明日響晴薄日，以突兀的轉暖催生奇跡。然后，百聞之后，竟是終不得見。第二天依舊大風起兮，牡丹以毫不妥協的姿態印證著春天的玩忽職守，縱使遠道而來，它亦不肯露出溫存的笑臉。
　　我不能違心地說牡丹的樹也是那么美，事實是我對不開花的樹木無動于衷。枝頭空洞時，牡丹是一棵穩重的矮樹，姿態淡漠得幾乎乏善可陳。講解員不會錯，我不能因為失望就質疑牡丹的來路，孕育牡丹的的確是姿色平凡的樹。所以只得配合地盯著那據說唐朝便扎根的枝干，以并不具象的想象揣測著花開富貴的情景。
　　沒有花，只得畫餅充饑般看展板上的照片。往年的燦若云霞直觀地撲面而來，愈發凸顯出望梅止渴的可憐兮兮。那棵最最著名的白牡丹，據說不是普通的花那么簡單。相傳，武則天改唐立周初立天下時，曾在某個冬日來了脾氣，望著一株臘梅，興之所至下了一道喝令百花齊放的圣旨。一夜間，群芳不得已委曲求全，唯牡丹沒有低下高貴的頭。待武則天檢驗成果時，但見百花怒放，不見牡丹花影，遂大怒下令火燒牡丹兩千株，將這抗旨的花逐出長安，發配洛陽。這古縣的白牡丹，便是當初遷徙途中溜掉的一株，這位剛烈的牡丹仙子，厭倦了顛沛流離和大起大落，星夜兼程告別了大部隊，最終在逃之夭夭的路上落戶古縣。她看重了古縣秀美的景色，干脆風姿綽約地扎根，從此枝繁葉茂保一方平dTZC+8EBsi7wbanK8sv5KA==安。短短一則傳說，道出牡丹的劍膽琴心，牡丹的隨遇而安。
　　傳說大體如此，還有個極富想象力和美感的細節沒有說起。如今已有五尺多高的白牡丹周圍是四株紅芍藥，不偏不倚分散四周，以稍遜風騷的美簇擁著牡丹。于是，四株芍藥亦有了自己浪漫的身份——牡丹仙子隨身的丫鬟。芍藥花期晚于牡丹，這四個貼身侍女頗識大體俏也不爭春，待到牡丹乘興離去才低調地盛開。
　　牡丹沒看見，芍藥自然更不必說，卻被這細節豐沛的傳說吸引。飄逸出塵、仙風道骨的仙子，粉面含春、嬌艷欲滴的丫鬟，貼切生動將傳說變成我心中的史實。坦白說，我分不清牡丹和芍藥，張冠李戴應是正常發揮，卻已理所應該地默認“絕代只西子，眾芳惟牡丹”。忽然想到，英文中牡丹和芍藥是同一個詞，隔著草本木本的差異被歸為一類，不知道國人眼里更雍容的牡丹會不會為西人主子、仆人混為一談的一刀切生出不平衡的怨念。
　　牡丹園區里游人如織，想來都是來賞花的。然而“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此刻似乎顛倒過來更合適。今年的牡丹，不知是太高潔還是太謙虛，以沉默回應著期許。于被吊得老高的胃口，只得繼續空落落的等待。我竟然對牡丹產生了微妙的敬意，應了那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大俗道理，比起得來全不費工夫，果然是千呼萬喚始出來更值得珍惜。
　　萬物有靈。牡丹不開，顯然是因為牡丹明智，它知道屬于它的時刻尚未到來。而春天遲來，細想來是個沉重的話題。我們眼見著，這幾年水災旱災風災雪災。該開花的時候下雪，該下雨的地方干旱，人類對大自然的不管不顧心黑手狠，讓古老的恒定的生態受到了傷害。我們忘記了，大地上的事情不止和人類相關，和我們一起呼吸的還有山河草木、各種生靈。對環境日積月累的破壞，讓自然一次次異乎尋常，連春天都在遲疑，連溫柔敦厚的牡丹，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提醒著我們：我沒有辦法一如既往地適時開放……
　　心想，古縣是注定要再去的地方，不是因為多留戀多向往，而是因為遺憾。仿佛出門打醬油，結果空著瓶子回來了，未必是多熱愛調料店，卻總要再去一次，把醬油瓶裝滿。總是要再來一次的，來之前要先做好準備，問一問彼時牡丹的情緒。當然我更希望，那是一個準時的春天，沒有早一點，也沒有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