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一
　　
　　我不說白，不說黑。我只想說說：紅。
　　它先于人類。
　　它藏于地核的深處。
　　這奔騰不息的流質，在地球公轉和自轉的軌道上，從未停止過灼熱的醞釀和噴發的可能。它那么強大！它讓人類崇拜、熱愛、迷戀；它也讓人類害怕、恐懼、遠離。它為人類雕刻了一個永恒的圖騰，也為人類安置了揮之不去的噩夢。
　　
　　二
　　
　　這埋藏已久的紅，是不安分的紅，它組織、醞釀了一次次浩蕩的地下突圍行動。
　　它俘虜了土壤，攀附著植物的根莖向地表突進！
　　它讓土壤紅。
　　它讓蕎麥稈子紅。
　　它讓桃花紅。
　　它讓果子紅。
　　它讓第一個吃果子的猴子，臉蛋紅，屁股紅，周身的血液紅。
　　紅，舒筋通絡，所到之處，安營扎寨，它最終征服了肉體，穩穩把持了萬物的命門。
　　看，越來越多的魂靈正在成為紅的舞者！
　　
　　三
　　
　　我不熟悉亞當和夏娃的故事，也不關心撒旦和蛇的關系；
　　我更分辨不出，在伊甸園里、誰又是最初的那個罪人？
　　我只看見蘋果花開了，之后就結出了果子。蘋果變紅了，而且紅得透亮！
　　香香脆脆的蘋果紅，映紅了穿越林子的少年的面容，他唇上細細的絨毛發出輕微的顫動。
　　“啪”——蘋果熟透了。
　　我聽見了蘋果自然落地的聲音。
　　
　　四
　　
　　誰能考證：是女媧最先愛上了紅，還是紅最終愛上了女媧？
　　這偉大的人類之母?。∷谋M了心力，將體內最后的一點紅滴入泥中，給后人捏造了一個永久的胎記。
　　我的祖先帶著它；我母親的母親帶著它，
　　我的母親帶著它，并將它遺傳給了我現在，我要把它留給你了——
　　我的兒！我要你記?。核小凹t”。
　　
　　五
　　
　　我要你記住紅的樣子——
　　無論在過去、現在、將來，無論它是什么樣的影像，有什么樣的面孔。
　　也許，它是游蕩在歐洲上空的幽靈；也許，它是飄揚在東方的一面旗幟；也許，它是一句響亮的承諾；也許它是一把鋒利的鐮刀或一柄鐵錘；也許它是一枚印章；也許它是一紙空文；也許它只是從某個名字上畫過的一個小小的符號——勾或者叉，一筆畫出陰陽兩重天……
　　別怕！孩子。紅在高處時，它可以是最闊達的風景，你要學會安靜下來。遠觀。仰視。天地是大背投，美無需粉飾，它在時光定做的畫框中。
　　當紅落到低處，孩子，它就在你的身旁：春天掉落給螞蟻的一瓣桃花；夏季清涼止渴的一杯果飲；一片躺在地上靜美的秋葉；印染在嚴冬深處的雪地一枝梅……
　　也許，它還是一灘血，讓你的毛孔倏然收縮，在驚悚中接受它由熱漸冷，由鮮艷轉為黯紅的殘酷。
　　當然，也許，它什么都不是，僅僅只是它自己——紅。
　　
　　六
　　
　　孩子，我要你珍惜你體內的紅，就像珍惜你的生命。
　　紅是我的現在，也是你的未來。我們要帶著祖先的印記沿著一條河流逆風行走。
　　我還要你愛上紅，就像愛你的母親——我。
　　你要和紅一起，踩著年的尾巴，踏著七彩祥云，行走千年，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的上空，看第一場春雨如何告慰人間。
　　你要緊跟著紅，從高高的云端順著雨水的軟梯，溜到大地上，在青山疊翠的懷抱里，滑入草木的內心，在一片櫧葉里培育溫暖的火苗。
　　你要喝紅茶，驅走入侵體內的寒涼，好好暖自己的胃。
　　你要用紅為迷路的夜歸人照明，點亮黑夜里巷口的那盞燈。
　　你要努力用紅在北方種出一棵相思樹，讓生出的豆籽粒粒飽滿，落地便生根。
　　
　　七
　　
　　我的孩子，我希望你盡快學會混色的技藝：
　　你要將紅兌進黃豆花里，和綠葉一起為田野的色光提亮，讓金黃的豆粒鋪滿你的曬場。
　　你要善于透過枝條的間隙，捕捉到彩虹藍紫色的光芒，更加熱愛藍天的高遠和潔凈。
　　你要注意減掉一部分煩惱的輻射功率，避免人格的混亂降低日子的明度和純潔。
　　來！將體內的紅，投進人間春色吧！還原紅的本質，讓它成為光明的制造者和檢測者，對這個世界混亂的色塊來一次精心地加減——
　　該白的時候，別黑；該黑的時候，不白。
　　讓黑與白從此涇渭分明！
　　
　　八
　　
　　而，那時，也許我不在了，但我的紅還在，也許你不在了，但我們的紅還在，就在純凈世界的黑與白中！
　　
　　選自2010年2期《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