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冬日,風(fēng)很大,太陽如一枚小小的貼紙,洇在厚厚的云層,我從書城出來,一手拎著沉沉的書袋,一手牽著不到三歲的女兒。當(dāng)我們直到公交站臺的時候,女兒撒嬌,非要我抱她不可,不停地哭鬧著,我只好順著她。等了很久,公交車屢進(jìn)屢出,卻是沒有我要乘坐的那一路。正念著那句經(jīng)典之語——公交車總是在等到絕望時開來。
車終于來了,車上車下人很多。不想在寒風(fēng)中苦候下一輛,硬著頭只往上擠。在我刷卡的時候,司機適時地摁響了那一句溫馨提示:“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請給老弱病殘孕,以及抱小孩的乘客讓座,謝謝合作。”難為那位司機了,一連報著五六遍,我仍在搖晃中站著,一手提書一手抱孩子,不停地提醒女兒:“寶貝抓緊橫杠啊,不要碰到。”
身邊人都木然冷對。我在默默接續(xù)那句詩——公交車總是開往那個名叫絕望的目的地。一位離我較遠(yuǎn)的老太太,起身,站起來,擠到我這邊,用地道的南昌話對我說:“坐這邊來吧!”等我擠過去的時候,座位已被一年輕時髦的小伙子占去。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扶在那人邊上,不停地指罵——我歷來不太喜歡南昌話,那一刻,我覺得老人在唱一首動聽的歌。
我落座后,老人擠在下車門口,默默站立,一直站到我下車的前一站。她下車了,透過如海般的人潮,我看見老人裹著的那塊紅頭巾,紅艷艷一片,落在我心里,暖成一枚圓圓的太陽。
冬日風(fēng)寒,貓在家里,讀到一個溫暖人心的小故事。也是一位老太太,六十開外,只不過她生活在加拿大魁北克一個小鎮(zhèn)。一個風(fēng)雪交加的黃昏,因為大雪公車停運,這位名叫盧森斯的老太太深一腳淺一腳走回家。
這時,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了她的面前,司機魯尼茲探出頭,迎風(fēng)大喊:“我能幫助你嗎?”盧森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上了車。誰知意外發(fā)生了,汽車在一個長坡上向下滑行,為避讓迎面來的車,魯尼茲下意地剎車,車失控了,沖向路邊,撞在一棵大樹上。
結(jié)果,做好事的司機魯尼茲斷了兩根肋骨,撞成震蕩腦。而盧森斯老人做了開顱手術(shù),一直處在昏迷中。這樣的結(jié)果,讓魯尼茲心涼了,按照法律,他要為自己的過失負(fù)責(zé),承擔(dān)老人百分之七十的醫(yī)療費。盡管老人的家人對他很友好,安慰他,并感謝他在風(fēng)雪中對老人的幫助,他仍感無助,自己醫(yī)療尚成問題,如何賠償老人家啊。
盧森斯老人昏迷了二十多天,終于奇跡般地蘇醒過來。誰也沒想到,清醒后的老人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要感恩,不要賠償,善意都是美好的,不要傷了好人的心。”一語震驚了魯尼茲、她家人和律師,震驚了整個小鎮(zhèn),震驚了魁北克。人們設(shè)立了以她名字命名的“愛心救助基金”,專門用來幫助那些因施愛而遭遇尷尬的好心人。
因了盧森斯老人,魁北克不拒絕善意。天憑著日月人憑著心,照亮世界的不是日月,是人心。人世間,每一個善意都是冬日里的一片暖。只要人人心存一份良善,再大的風(fēng)寒,也澆滅不掉人們心中的那一片永恒的暖。
俄國作家赫爾岑曾流放西伯利亞,老來在自己的回憶錄中深情懷念那時發(fā)現(xiàn)的一個細(xì)節(jié)——那里的人們,為了不讓流放者忍饑挨餓,在夜晚來臨之時,都會在自家窗臺上放些面包、牛奶和“克瓦斯”(當(dāng)?shù)氐囊环N飲料),方便那些不敢敲門進(jìn)屋的路過的流放者隨手取食。那黑夜里的吃食,是溫暖一個民族心靈的暖片,是偉大而細(xì)膩的善良。
這個春日,我懷念那個給我讓座的善良的老太太,更仰慕那個改變一座城的盧森斯老太太,當(dāng)然,更要敬神一般,崇敬俄國底層百姓普遍的偉大的細(xì)膩的善良。溫暖一個人,溫暖一座城,溫暖一個民族,正是這些個小小的生活片斷、這樣微不足道的人生細(xì)節(jié)。
在春天,我迷茫于那個善良老太太之外的一車人的冰冷與木然,更迷茫于南京的彭宇被判4.5萬元的法院裁決,以及在上海開車的孫中界以自殘方式自證的那一枚斷指……
這個春天,溫暖會因為地球的轉(zhuǎn)身,如約而來;這個春天,你我的心,會否因為不斷涌現(xiàn)的暖片式的故事,而溫暖起來呢?
選自《知識窗》2010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