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茵的創業史始自1985年。那一年她28歲,懷揣3萬元跑到香港,靠回收廢紙挖得第一桶金。3年后,她在廣東東莞建立自己的工廠(東莞中南紙業),主要生產生活用紙,產品銷往全國各地。
生意越來越紅火,張茵發現香港的廢紙質量滿足不了內地紙品工廠的需要,于是在1990年前往美國,創建美國中南公司,東莞的中南公司則由丈夫劉名中執掌。張茵在美國收購大量廢紙,然后送到她在東莞的工廠加工,生產出質地優良的牛卡紙再來出售。
有必要提及張茵廢紙事業中可圈可點的一些做法。
一是她無意間建立起來的品牌觀——攤子慢慢大起來后,敢于去改變游戲規則。當初她從香港收廢紙賣到內地,而香港廢紙的水分比較高,一般在20%左右,張茵想著改變廢紙的品質,寧缺勿濫,于是決定只收沒水分的,有水分就退貨,這在當時引起很大反響。多年之后張茵回想起這一瘋狂舉措時還感到一絲后怕:“可能因為年紀小吧,不知道什么是‘死’字。”
二是她超前的“產業轉移”意識。她見香港采購空間狹窄,于是在1990年揮師美國。美國是全球消費力旺盛的地區,廢紙制造能力不言而喻,關鍵是其中纖維含量較高,可再生利用價值高,這無異于節約了成本。可以說,正是美國廢紙行業的這種粗放生態,使得張茵早早地完成了旗下公司的業務對接。
三是張茵在美國時為了保持貨源穩定,自始至終與供貨商共進退,價格波動時,一起應對,而非相互擠兌。
1996年是張茵創業史上具有標志性意義的一年。在這一年全美各行業集裝箱出口用量排行榜上,張茵旗下的中南公司名列第四;次年美國一項“婦女企業500強”評選中,張茵作為唯一的一位中國女性名列第95位。
也是在1996年,中國內地的高檔包裝紙供不應求,高級牛卡紙更是稀缺,張茵順勢而為,在東莞建立玖龍紙業公司,生產高檔牛卡紙,她的第一臺機器就是20萬噸的年產規模,到2008年,產量已近700萬噸,居亞洲地區前列。
一份涉及張茵的統計報告值得提一下。美國港口海運研究機構統計數據顯示,2002年,張茵掌舵的美國中南公司出口的集裝箱總量超過了通用電氣、奧馳亞以及杜邦公司的出口集裝箱總和;當年美國中南公司向中國出售的廢紙總重量相當于17艘航空母艦。
張茵在此過程中卻一如既往地低調,平淡地把這一切都歸結于“運氣好”。這顯然是謙遜之辭。
形成對比的是,2006年,張茵成為中國首富后,中國長三角和珠三角不少制造業企業開始陷入內憂外患。然而,一些企業在談到張茵的成功時,只是大發感慨道:“哪兒能跟她比,她當時運氣多好啊!”至于張茵在10多年前就開始的品牌塑造、產業轉移與升級、與上下游企業建立利益共同體等做法,他們倒是沒興趣去借鑒,甚至認為過時了。
這是多大的反差啊。
張茵成為“中國首富”最大的推力是,玖龍紙業在資本市場獲得了577倍的超額認購,于2006年3月在香港成功上市。香港企業界一些紅人,如李兆基、鄭裕彤等都來捧場,成為投資者。我們當時推測,張茵定會在這一年的“百富榜”上名列前茅。
令我們大吃一驚的是,玖龍紙業上市后股價一路飛漲,10月份“胡潤百富榜”發布前夕,玫龍股價是發行價的近3倍!以張茵所持玖龍股價計,彼時個人財富為260億港元,這還不包括她在美國的一些產業。最后我們榜單上的數字為270億元。
張茵上榜引發坊間對她的身世和生活的好奇。答案可能令不少人“失望”——她的父親并非傳說中的“高官”,他曾是一個連長,在張茵小時候就已轉業,然后到廣東韶關一礦上當礦長,張家不窮,但也不算富裕;張茵成為首富后,坐騎仍是之前的一輛40余萬元的商務面包車。
2007年,玖龍業績繼續上升,股市持續走牛,9月份股價竟然最高到了26.75元,10月初公布這一年的“胡潤百富榜”,張茵財富為770億元,排在第二位。她拱手把頭把交椅讓給了同在廣東的年輕女富豪楊惠妍。
有趣的是張茵與丈夫劉名中的角色——張茵主外,劉名中主內,一個經常“打飛的”,穿梭于美國、東莞和香港之間,一個坐鎮東莞。有人說這是典型的“婦唱夫隨”。他倆并不介意,特別是劉名中從小在西方長大,并沒有感到“沒面子”,而張茵的回答是“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2008年,張茵的煩惱來了。
3月初,“兩會”期間,身為政協委員的張茵在提案中講了3點建議——建議勞動密集型企業取消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建議降低富人稅負,建議對進口選擇高效節能環保設備的企業,免征5~7年進口關稅和增值稅。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在媒體的傳播效應下,張茵成為眾矢之的,“為富不仁”、“富人階層代言人”等帽子都扣到了她的頭上。
張茵覺得很委屈,她說她不是為富人代言,而是“為國家利益講真話”。
《福布斯》雜志網站很快刊登了這一消息,題為“中國首富要求所得稅減額”。文章稱,在中國,有關“窮人”和“富人”之間的話題總能引發討論,“中國女首富”張茵提出了“減稅”這一敏感建議。
從某種意義上講,“張茵”更像一個代號,向張茵拍過來的“磚頭”更是砸向整個富人群體。這一現象映射的是,在中國內地社會貧富差距加大的情形下,“仇富”氣氛依然濃重。社會學家孫立平曾說,中國“上層寡頭化,下層民粹化”的特征越來越明顯。
事件剛剛平息不久,2008年4月中旬,香港又出現情況——香港民間團體發布SACOM(大學師生監察無良企業行動)的《2008年首季香港上市企業內地血汗工廠報告》上,5家企業榜上有名,玖龍紙業赫然在列。報告稱,玖龍紙業存在的拒絕與工人建立固定勞動關系、逃避雇主責任等問題值得關注。
輿論再度嘩然。張茵大怒,稱香港這一民間組織是“無良組織”。廣東省總工會其后介入調查,5月初公布的調查結論是:玖龍紙業并非“血汗工廠”,工廠伙食、住宿條件尚佳。這一結論發布后,外界一片嘲諷。
2008年4月底,玫龍紙業成功融資3億美元,據稱是“中國民企首次在國際資本市場上成功發行投資級債券”。5月初,玫龍紙業拉開挺進越南市場序幕。按理,這本來都是令張茵非常高興的事,沒想到“血汗門事件”把她的心情全都攪亂了。
《環球企業家》雜志在報道中稱:“這意味著張茵用23年時間打造起來的玖龍正處在一個微妙的境地:一方面是公司正大張旗鼓地向全世界最大的包裝紙生產商的目標躍進,但另一方面,由于玖龍面臨越來越多的道德壓力,這很有可能成為玖龍國際化道路上最重要的障礙。”
張茵最后還是登場了,稱“玖龍紙業確實存在管理不完善的地方,有7%的員工福利待遇存在不足,公司正在進行改進;我們永遠歡迎善良的批評和監督”。
這一表態令事態慢慢平息下來。縱觀整個事件,最大意義其實在于,張茵在多次遭到社會質疑后,心態在慢慢轉變,就像她由當年無論如何都不想被寫進“百富榜”到后來欣然接受一樣。
美國管理學大師吉姆·柯林斯說,一家公司從優秀到卓越,跟從事的行業是否在潮流之中沒有關系,即使是一個從事傳統行業的企業,即使它最初默默無聞,它也可能卓越。張茵的玖龍紙業符合這一特征。但柯林斯也同時強調,“不但要卓越企業,更要卓越社會”。
(摘自中信出版社《胡潤百富榜:中國富豪這十年》 作者:[美]胡潤 [中]東方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