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要成功,要創新,最重要的是要培養創新人才,人才第一。那么怎么培養創新人才?顯然首先國家要投入。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美國的科技起飛,開始引領世界。這一時期美國歷史上有幾個非常重要的里程碑時間。
第一個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他們有很多年輕的軍人歸來,那么怎么樣解決他們就業的問題?美國當時用了一個非常有創見性的方法,就是把這些年輕的退伍軍人送到大學里,國家出很多錢用于這些人的教育。7年撥款150億美元,800萬人受益,包括230萬人進入大學。這樣一來,大學的設施和師資改進了,同時還培養了一大批人才,并給美國大學帶來了深刻的變革。第二件事是,當1958年蘇聯發射第一顆人造衛星的時候,這把美國人的神經都給調起來了。這時,肯尼迪總統提出了國家最好的防衛方式就是要做好教育,培養創新人才。有了創新的人才,經濟才會上去,各方面的力量也就會加強。1958年,美國通過《國防教育法》強化科學、數學、外語教育。1965年,美國又通過《中小學教育法》,推動對貧困人群及少數民族的教育。政府的這些措施大大推動了教育和科研的發展。
我們再來看一下國家對科研和教育的投入。以2004年為例,美國政府對科技的投入是577億美元,這不包括民間的投入。2004年美國的國防預算是4170億美元。這一年美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兩面開戰,但即使在戰爭時期政府還是對科研不斷投入。同時美國對教育的投入大約占國民生產總值的7%到8%。美國一直認為創新是推動社會前進的動力,是國力的根本所在,為創新投資教育和科研是美國的基本國策。
現在中國,雖然認識到創新的重要性,也支持教育和科研,但這需要拿出大量錢來進一步投入。雖然中國的教育和科研經費增長很快,但是這個比例還不夠。過去10多年因經濟的快速發展使政府財政有了巨大盈余。這些錢該怎么用?近年來國家將數百億美元投入美國股票市場。如果問經濟學家,為了保值這沒錯。但應該問一下政府稅收的目的是什么?是增強國力、造福于民。如果創新是社會發展的動力,是未來保持競爭力的根本,是基本國策,那么也應該問政治家、教育家、社會賢達怎樣用這些錢。我想答案將會是下大決心將錢用于培養創新人才和支持創新研究。
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美國的情況和現在中國類似。當時美國經濟有了很大的發展,但科研、創新、教育則還遠不如歐洲列強,成千上萬的年輕人到德國和其他歐洲國家學習。這時一批有識之士立志要在美國本土培養一流人才,他們創建了霍普金斯大學,招回了最出色的留學生任教,堅持用最高的標準培養創新人才。霍普金斯大學不但培養了一大批世界一流的創新人才,而迫使哈佛、耶魯、賓夕法尼亞等大學接受新的模式,進行招生和教育改革。如果能在中國辦一所世界一流大學,并促進北大、清華、復旦等大學進行改革,從而在中國大量地培養一流創新人才,將中國人的聰明才智釋放出來,那將了不得!將造福中國、造福全人類!
我們來看看美國民間對創新和教育的支持。范德比爾特、卡內基、洛克菲勒、福特、特納、比爾·蓋茨,這些著名的企業家都有一個非常大的特點,就是當他們成功的時候,都認識到成功是源自科技的創新,接下來他們就把錢捐出來進一步推動教育,培養創新人才。蓋茨基本上把所有的錢都捐出來從事健康和生物醫療科研。為什么蓋茨捐錢支持生物醫療研究而不是支持研究軟件,因為生物科技是下一波的科技革命。
大家如果看看美國2004年的國家財政預算就會發現,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是資助生物醫學的,國家科學基金(NSF)主要資助項目是生物,農業部也是,因此生物醫學在美國目前的科學資助項目中占了很大一部分。美國在克林頓主政的時候,5年把宇航局(NASA)的錢減掉一半,然后把NIH的預算加倍。為什么?因為他們看到生物科技會引領下一波的科技革命,而美國要占領這個生物科技革命的前沿。
要創新需要有創新人才。要吸引最出色的人才。不管他們的宗教信仰,不管他們的其他愛好,我們就是要想辦法吸引人才。美國的大學有什么特點?就是從全世界吸引最出色的人才。哈佛大學統計過,它的70%的教師都出生于國外。中國要成為世界上一個強國,就一定要有辦法吸引人才,容忍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見解、不同的思想。這樣的人放在一起才能夠產生思想的火花,才能夠產生新思想,才能夠有新的想法出現。北京大學要吸引的不只是本校培養的人,因為要是北京大學里面完全是本校培養的人,那么新思想出現的機會就少。
關于研究經費的管理,NIH經費管理改革最成功的一條就是以科學家提出研究項目,而不是由政府行為來決定研究項目。看一下歷史上重大的發現,它們都有非常重要的共同特點。首先,它們往往是在進行基礎研究時意外發現的。第二,它們都是研究人員通過他們各自的方式在科研中獲得。沒有任何一項重大發現是通過政府官員的規劃按計劃發現的。政府官員只知道這個大領域我們要資助,但是具體的研究項目和課題,是不可以規劃和主導的。
再說大學的科研和教育。對于大學的宗旨,美國和中國的大學校長在耶魯大學討論的時候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分歧,就是為社會服務。中國大學的一條宗旨是要為社會服務,但美國大學的宗旨中沒有這一條。中國大學校長說如果國家和社會需要計算機人才,我們來培養。耶魯校長理查德·萊文說我們也為社會服務,但是我們培養人來領導這個社會前進,而不是社會需要怎樣的人我們就來培養怎樣的人。這兩者有本質區別,因為,現任的政府對短期效應有期望,它有一定的任期,但是大學培養人影響他的一生,通過培養的人才影響社區、國家、世界的長期發展,為社會做出貢獻。大學的獨立性對為社會的長期發展培養人才至關重要。
在大學里參加研究工作是培養創新人才的最好途徑。在大學里做研究比在獨立的研究所里做研究對培養人才更為有利。在大學里可以有多種學科相互作用,一個獨立的研究所不可能有多學科的環境。
中國雖然現在大學做研究多了起來,但科研的主力還在科學院。科學院的系統是仿效前蘇聯的模式,實踐證明前蘇聯的模式效果很差。即使在歐洲,很多政府的獨立研究所效果也不理想。法國巴斯德研究所的所長來耶魯訪問的時候,我就問他,你們的研究所和前蘇聯的模式很像嗎?他說是,他說他們的效果不好,正在改革。那套模式是政府撥款給院長,院長分給所長,然后所長控制錢分給研究員。資源和權力掛鉤,效果很差。
在美國政府的獨立研究所有兩個非常失敗的例子,一個就是NIH的院內研究所。NIH早期成立的時候非常成功,也培養了很多人。但是在后期已經不行了,為什么?因為這是一個國家的行政機構,它所有的資金都是通過國家機構形式來的,而不是通過競爭來決定。有一系列國家政府所遇到的官僚體制問題都體現出來了,因此效果很差。另外是美國農業部直接資助和領導的幾個點,花了許多錢,基本上沒有取得新的成果。像分子生物學領域的重要的成果,都是在私立大學里面取得的。為什么?因為NIH院內研究所是國家的,即使做得不好國家還是會給它錢,因此沒有競爭。
回過頭來講中國的教育。現在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是國家重點支持的大學。國家對教育的重點投入是對的,因為資源有限,不可能同時支持許多大學沖世界一流,選擇性地重點推動一些大學也非常正確。但指定每年給北大、清華最多的資金,并不是最好的辦法,因為此舉扼殺競爭。沒有競爭,錢一定不會用得很有效率。建立競爭制度,將結果和資助相關聯有助于教育改革。英國的大學也是公立大學(只有一所私立大學),他們的競爭和資助制度有許多可借鑒之處。這些大學每5年通過競爭來決定國家的資助額度。對評分獲得A、B、C等級的教授,國家將按8 3 1的比率給予學校資助。評分獲得D和E等級的教授,國家將不給任何資助,獎懲激勵用意十分顯著。
(摘自高等教育出版社《生命之光》(第一輯) 主編:饒毅 本文作者: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