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jīng)是我最近半年來第二次進這家醫(yī)院的急診室了。第一次是因為兒子發(fā)燒不退,這次是因為我那年邁、身體向來硬朗的母親,睡一覺起來競口歪眼斜、面目全非,加上耳后劇痛,血壓飆高至一百八,我在風雨中開著車,將她送醫(yī)急診。
亂中有序的急診室立刻安排母親做一連串的檢查,從腦部電腦斷層掃描、心電圖、肺部x光,到多項血液常規(guī)檢查,醫(yī)生并做了簡單的問診及手腳反應的測試。
在檢查的過程中,行事一向強勢、處處喜歡居領導地位的母親。竟忽然變得像個怯懦、膽小的孩子。她只是一個勁兒地緊握著我的手,就像我小時候每次去看牙時,從前往去牙醫(yī)診所的路上到坐上看診椅,就一直緊抓著母親的手不放一般。時光匆匆,如今母親握著我手的那一刻,那倉皇的神情、那無助的眼神,多么像我小的時候啊!
終于,檢查結果出來了,年輕的帥哥醫(yī)生說:“由電腦斷層掃描看來,腦部沒有出血,而且阿姨的手腳靈活,所以確定不是中風。口歪眼斜跟耳后疼痛的原因應該是由病毒感染所引起的顏面神經(jīng)麻癉。但是阿姨的血壓很高,所以暫時要留院觀察。等一下會給阿姨吃降血壓的藥跟止痛藥。”
確定不是中風,我松了一口氣,既然要留院觀察,我便在急診室陪母親聊天。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隔壁床是個臉圓圓的年輕女孩,她告訴我。早上在公交站時忽然不舒服,于是站務人員叫120送她來,檢查結果只是因為生理期引起的疼痛不適,醫(yī)生說只要回家休息就可以了,她現(xiàn)在在等媽媽來接她。
剛說完,一個中年婦女急急趕來,她跟女孩一樣有著一張圓圓的臉,一看就知道是母女。但她才剛走到女孩床邊就昏倒了,急診室立刻又陷入一片忙亂。
原來這位媽媽有高血壓,忽然接到醫(yī)院通知女兒急診送醫(yī),她真是被嚇暈了。結果同一張床,立刻易主,變成女兒坐在床邊,媽媽躺在床上打點滴。
那位媽媽悠悠醒來后,告訴醫(yī)生,她們是單親家庭,所以母女彼此依賴甚深,她們之中一人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醫(yī)生對她說:“阿姨!你自己要保重,妹妹沒什么問題。你的血壓要控制好,凡事不要急。”
一會兒,這對母女互相攙扶離開醫(yī)院,我的母親長嘆一口氣,道:“天下父母心!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才能真正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急珍室的床位似乎永遠沒有空的時候,這對母女剛走,立刻又來一位老婆婆。老婆婆因為眼睛痛、視力模糊被送來急診。醫(yī)生診斷是“急性青光眼發(fā)作”。
陪伴老婆婆的是一位老公公。他一邊告訴醫(yī)生,老婆婆的青光眼已有年頭了,往往變天時就會發(fā)作,一邊安慰不斷哭泣的老婆婆。老婆婆說自己的眼睛早晚會瞎,她擔心自己的晚年將在黑暗中度過。老公公握著她的手說:“免擔心啦!有我當你的導盲犬,你怕什么?別人要導盲犬,還得先跟狗一起去受訓,我這只老導盲犬不必受訓就可以照顧你。”老婆婆這才破啼為笑,還輕打了老公公一下。
后來,我發(fā)現(xiàn)老婆婆不論去哪里,都緊抓著老公公的手不放。他們攜手同進同出的景象,令我想起一句話,“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正當我的心被眼前這對老夫妻溫暖時,急診室內(nèi)起了一陣小騷動。原來是好幾個坐輪椅的年輕人來了,他們是來探望朋友的。我這才發(fā)現(xiàn)位于角落的床位,躺著一個身型瘦小的男生,看來,他也是個殘障人。那群坐輪椅的年輕人有時說漢語,有時說日文,因為他們當中有一個男生是日本人。肢體的殘缺并沒有影響到他們該有的青春氣息,陽光般的笑容及笑語,為暮氣沉沉的急診室注入了無限的生命力。
當那位殘障的年輕病人要去上洗手間時,護士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的朋友們竟異口同聲地說:“不要幫他,讓他自己去。上廁所是最基本的生活,一定要會自理,加油!,他吃力地從床上爬到輪椅上,再自己推著輪椅進入洗手間。我的母親目睹這一切,無限感慨地說:“人家這樣的日子都要過,好手好腳的年輕人有什么資格去怨嘆?”
天黑了,醫(yī)生要換班了,令人慶幸的是母親的血壓降了,耳后的疼痛也減輕了。醫(yī)生開了三天的藥,并囑咐我們?nèi)旌笠欢ㄒ蒯t(yī)院看神經(jīng)內(nèi)科門診。
當我牽著母親往停車場時,母親忽然對我說:“女兒,我一直都以為你是個沒什么腦筋的人,今天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你很能干。”
歸途上,風雨持續(xù)著,急診室的景象依然在我腦海中重復地播放,雨刷怎么刷都刷不掉那一幕幕人生的縮影。
快到家時,雨停了。沒有經(jīng)歷過風雨的人生,哪里懂得珍惜陽光?希望明天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