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愛情24章經(下)

《雙城故事》(陳可辛 1991)

“究竟誰在為誰做犧牲，誰還能這樣擁抱著認同?”

兩個城市，許多事情，一個故事。如果兩個好朋友都愛上了同一個人，誰會做出犧牲?肯定不是阿倫，或者是《雙城故事》的志偉，或者是《至尊無上》的德華。是的，總有一個會犧牲。有一種感覺叫愛情，另有一種感覺叫友情，無論誰為誰犧牲。

《雙城故事》是在講友情，也是在講愛情，直指感動。阿倫的歌聲總是那么感動，象是深秋里的黎明。當兩位朋友一同在憧憬時，當一個將感情默默藏在心底時，當歌聲響起時，當三個身影變成兩個時，當兩個身影又變成一個時?當一個城市的歡笑變做兩個城市的追憶時，犧牲為真情做了完美注腳。

當三個人終于又重逢時，天空海闊里可飄蕩著似曾相識的過眼煙云?一場追逐與逃避，思念與離別，終抵不過一剎擁抱的熱淚。童年的夢，歷久一樣新，用過的情，都在歌聲里。沒誰為誰犧牲，沒誰為誰擔負責任，清風一吹過，唱一首好的歌。

《大話西游》(劉鎮偉 1994)

“擔負一種責任，是不是就意味著放棄另一種責任呢?”

《大話西游》終究是一場圈套，觀音姐姐捉住孫悟空，就是要他渡過一場感情的輪回。觀音姐姐許是安排好了那結局，卻未料到這過程。

沸沸揚揚的爭吵，全為了至尊寶與紫霞的一段愛情。至尊寶在尋找中邂逅，又在徹悟中忘卻，又怎能忘卻?愛情需要責任嗎，踏著五色祥云來拯救自己的愛情，是一場虛構的輕夢，一場責任的錯覺，那人不是來擔負愛情，而是去拯救前程，那一交錯的回眸，是俗世的煙消云散。椰子心旁邊那兩滴女人的淚水，溶成一滴，再化做虛無。

至尊寶:曾經有一段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不，是兩段……

孫悟空: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要保護唐僧這個取經人。

至尊寶沒有擔負起愛情的責任，因為愛情終究不是責任所能擎得住的，而孫悟空始終只是個調皮的猴子。責任終成虛話，同晶晶離別后，再同紫霞離別。

《滾滾紅塵》(嚴浩 1990)

“都說離別是為了相聚，離別了，真的還能相聚嗎?”

嚴浩應該屬于老派一點的導演，他拍《滾滾紅塵》蕩氣回腸，感人至深。羅大佑的一曲《滾滾紅塵》也道出個中滋味，悲哀抵死。據說電影是以張愛玲為原型的，這位在感情上顛沛流離的女作家在半個世紀前果真便是如此嗎?一個時代的苦痛，萬千影子中的別離，都流落在滾滾紅塵之中。

沒有別離，便沒有相聚，沒有相聚又何來別離，這個雞生蛋般的愛情哲學在連環的別離與相聚之后，最終仍是以別離結束，而別離總是哀傷的。滾滾紅塵如是，一個即使什么都不想聽聞的女寫手都逃不脫這時代，在愛欲和歲月中望不見方向，造化弄人，數不清的糾纏被愛情淹沒，弄不懂這世界在做什么。小勇與月鳳最終也在理想中體會別離，韶華和能才也揮不去人生種種，我們在逃離甚么，愛情怎么都成了灰燼。

怎么逃都逃不出內心，怎么愛都會被時代擊中，一汪水阻了未了緣，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早忘了燃燒的靈魂，早忘了刻骨的恩怨。只記得離別那一剎的絕望。

《朱麗葉與梁山伯》(葉偉信 2000)

“絕望是甚么?不是死后種種。是死前那希望的無限涌動。”

電影里死人的概率要多過現實中的好多倍，盡管電視中總是這樣那樣地傳遞著死亡的消息。或許我們不知道那些消息后面隱藏著多少人的痛苦，但只一場電影我們便在那假象中體會出了蝕骨的絕望，那絕望就在希望愈烈的一秒中前后驟至，象一擊即中，你我的神經。不用挑了，就是這一部:《朱麗葉與梁山伯》，讓無哩頭的吳鎮宇和吳君如靜下來細訴這個故事。

JUDY的生活已沒有了什么生趣，當她的半邊乳房被切掉以后，連那男人離開的理由她都懶得去聽，生命中就只有一個整天吵著喝可樂的爺爺，沒有可樂，沒有希望，如果爺爺真的乖乖的不再吵著要喝可樂時，那么生活就真的死灰一般了。女人如此，男人亦如此，上天安排了一個孤零零的爛仔來與她相遇，讓絕望碰撞出希望，但終究也是一場夢，這把鑰匙留不住命運。

多瑣碎的生活，多執著的人生，都抵不過一剎，靜靜的，多可怕的靜靜的，最絕望是哭不出來的，連眼淚都害怕。還是要一瓶可樂吧，這汽水也許真的載著希望，平靜的希望。

《新不了情》(爾東升 1993)

“愛情就是希望，前方是絕路，希望在轉角!”

愛情就是希望，當你看過《新不了情》后一定會這樣想，無論那結局多么悲傷。第二次看《新不了情》時，我才注意到劉以達的身影，一個樂者模糊的樣子，他是電影中那個樂隊的成員，生活那么平淡，理想那么簡單，劉青云和袁詠儀這對戀人就站在一旁，我知道，他們心中其實有著同樣的理想。《新不了情》在1994年的金像獎中大獲全勝，爾東升和秦沛兄弟倆一同站在領獎臺上，看著那張照片我會想到《癜佬正傳》，爾東升的電影一向平淡而感人。

直到知曉阿敏得了絕癥后，我才發覺電影中那濃濃的愛意，活潑的景像竟是在絕望的背后的，方始明白了阿敏的樂天是多么的知命，相對于阿杰的懷才不遇又是多么的令人憐惜。愛情如此，就是在依偎著看日出后的陽光。不得不重新審視人生，原來每個角落都充滿著希望。

愛情一剎的光輝竟能將一切煩惱抵擋，生命竟是如此的尋常。誰都看到了希望，誰都看到了阿敏的安祥，所有寂寞心事都悄悄隱藏。

《我愛廚房》(嚴浩 1997)

“寂寞心事不尋常，就在風起的正中央。”

嚴浩的電影竟能拍出些許王家衛的味道來，看《我愛廚房》不得不這樣想，但嚴浩仍然是嚴浩，一點影像的技巧總還是似是而非的樣子，電影就一貫的感動。

每個人都是寂寞的，只要你認真地體會這城市的冷漠。華姐是個變性的母親，沒有人能感受他內心的事，時間就這樣一天天地流逝，就這樣一個人死亡，帶著心內的冰藏，于是Louie成了沒有足的飛鳥，開始著茫然的心情流放，他是不是開始體會到Annie的心事呢?原來彼此都需要一份安慰，原來都在尋找心里的廚房，一個安放心事的地方。等待了許久，錯過了許久，原來就是這樣。愛情就這樣的在彼此身旁。

根本沒有真相，只有成長，只有一顆心在等待著時光。終于明白這是愛了，一分鐘都嫌太長。飄來飄去的心緒，終在孤獨中墜落，被誰救起?就是這樣的人生，一場寂寞的心事。

《半生緣》(許鞍華 1997)

“人生看起來很長。”

十八個春天后，盡釋前嫌，卻發現刻在心里的種種劃痕都在即刻煙消云散。這個姓顧的曼楨和姓沈的世均對著這半生的詫異或許只能一笑，生命本應最可愛的一段時光就這樣逝去。原來人生看起來很長，其實緊要的就那幾個黃昏，原來世界看起來很大，其實切實的就那幾個低檐。

張愛玲的《十八春》被許鞍華最大程度忠實地拍了下來，《半生緣》里的舊上海倒也精致，最重要的是那幾張面孔活脫脫地出來了，未始看，早已心碎。命運無常，造化弄人，這最通俗的詞語寫出最真實的傷逝。那封珍藏了許久的舊箋，想來讀起字字都是淚，再多幾抹歡笑吧，將人生的苦痛埋葬。世均和曼楨情逝如斯，叔惠和翠芝又何嘗不是這樣，盡管只是故事，盡管只是影像。

曾經的滄海都還變做桑田，人生在其間翻滾逃逸，有限的幾個命運也都是屬于各自內心的哀傷。故事安排了人物的重逢，但唯重逢，那格調才更令人唏噓。

《阿郎的故事》(杜琪峰1989)

“斷送一生憔悴，只消一段重逢。”

每段情事背后都有心酸隱藏，最哀傷不過把這種心酸重來一遍。《阿郎的故事》里浪子回頭終成空。當阿郎將長發剪短，重新以英俊的面孔來選擇愛情和人生時，無情突如其來的將夢擊碎。波波和波仔一旁痛苦，這是一場多么苦痛的重逢。

杜琪峰在十年后拍的《再見阿郎》中，給了浪子回頭一個有趣的尾巴，而十年前的這部《阿郎的故事》則更給人直接的感觸，用重逢來詮釋社會。人的感情總是復雜的，在面對舊情人和那段難以忘記的愛戀時，一切都恍惚起來。波仔可愛的笑臉，阿郎深情的目光，將心緒淹沒。

重逢，或許是喜悅，或許是哀傷，或許是平淡地散在風中，總有著回憶的燒痛。就象秋風再次吹起，吹動去歲的落葉。《再見阿郎》是在謹慎的給著所有人機會，給著所有情感以溫暖的回歸。

可惜的是，人生就這樣的殘酷。重逢，給了再次回憶的苦痛。

《我愛你》(李仁巷 1998)

“有時候，離開和一起都是一種苦痛。”

愛情不是一出童話。

袁詠儀不再是活潑可愛的女孩，變做了一個對愛瘋狂的女人，帶著神經質的怨毒，在絕望的邊緣掙扎，在自我的天空幻想，但愛，終究愈遠了。每個人都有選擇愛的權力，每一種愛都是沒有錯的，也許錯的是慌亂的暗涌，痛苦因之起。

吳鎮宇守侯著那不能動彈的女人，平靜地掩飾著心中的苦楚來面對另一個家庭的支離破碎。這個世界是平行的，一些人永沒有交點，這個世界又是錯亂的，在紛繁的關系中變遷，幸福永遠不會停留太久。倘若是脆弱者，也許只能承受苦痛。

他已經不愛你了，這個世界是簡單的，但是否在你的心中它已旋轉的緩慢?這苦痛難道只有死亡才能結束?才能尋覓一種童話一樣的甜蜜，吳鎮宇的女人依然睡著，一個內心永遠不能的平復心卻死掉了。《我愛你》就是這樣的結局，社會容不下童話，我容不下心中的苦痛。

是不是放不下心中的矜持呢，是不是看不清這變遷呢?

《花樣年華》(王家衛 2000)

“矜持一種浪漫態度，放下來就是認輸。”

《花樣年華》最迷人的是那個時代味道的音樂，讓一切都變得曖昧起來。王家衛將他的風格感覺到了極致，一個婚外戀的故事男女主角竟沒露面，只剩下兩個悶騷那說不清的矜持，在光怪陸離的光影中喃喃自語:如果多一張船票，你會跟我一起走嗎?真的，也許偷情者是在說:如果就這一張床，你會跟我擠在一起睡嗎?

記憶中的歌聲，武俠小說潮，新電器，旗袍，油光的分頭，一切的一切，每個細節都停留在了六十年代，王家衛確系會做氣氛，兩個男女在婚外戀的尷尬和徘徊中流連，竟做得像是初戀那般的情懷，輕飄的躲避，閃爍的猶疑，就那樣的不言不語。我在想，如果他們不知各自的另一半在偷歡時，他們會不會越過道德與邏輯，放下矜持呢，還是性格使然?

終于天涯海角，因為終尋不出正大光明的理由，也許人們都在被這個矜持障所掌握著，因為太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人擦肩錯過在緣份面前閃躲。沒有人能猜得出放下矜持的真相，因為每個人都不想輸。

《地下情》關錦鵬 1986)

“在放縱中迷失真相，不，沒有真相。”

這是關錦鵬的第二部作品，《地下情》有一種異樣的敘述魅力，讓簡單的故事給人一種錯蹤復雜的感覺，所謂人不亂，心亂。就簡單算是一節三角戀吧，卻搞得神經兮兮的，這部電影和十年后的《愈快樂愈墮落》十分相似，都是在用刻意的晦澀去掩飾一個明白的真相。

梁朝偉的張樹海是事件的中心，他或許都不知自己在追求什么，只是就那樣耗著青春，那樣在曖昧中流長，直到遭遇突如其來的死亡，終于揭開了寂寞脆弱的真相。原來大家都在漠然看著時間的漫逝，在空空的熱鬧中忘卻自己。終于明白，情場路窄并沒有仙境，終于明白，愛上你或愛別人一樣，終于明白，踏入愛情國會寂寞，終于明白，遠離愛情國更寂寞，終于明白，駕臨愛情國太快樂，終于明白，遠離愛情國也快樂……

就這些男男女女，就這些說不清的事，或許早沒了少時的純潔，但也沒有真相。電影末了，兩個男人共對，無語。

《薰衣草》(葉錦鴻 2000)

“象天使一樣純潔。”

天使降落在凡間，自然是為了一段故事，電影里總是出現許多這樣那樣的天使，它們有著各樣的原因墜落凡間，它們有男有女，它們在凡間總要遭遇一些事，而這些事通常都是愛情。《薰衣草》里的天使金城武折翅墜凡，他帶來的是純潔。

白癡一樣的不諳世事，孩童一樣的清純無暇，他不愛那九十九雙新鞋，只想在雨里能找到最初，他甚至不明白人間好與壞，他只是想回到天堂。他碰到了香熏師陳慧琳，一個失掉愛人的姑娘。他們為著各自的目的，竟然純潔地戀上，就象薰衣草一樣的味道，就象天空的潔靜——天使的家鄉。電影拍的鏡像十分的味美恬淡，就正如初戀留在腦中的幻想，沒有一絲煙火氣，當然，葉錦鴻一向都是這樣。

天使回到了天堂，留下了這姑娘，和純潔的幻想，就在某一天，這幻想就會成為清晨的陽光。是的，電影的結尾很俗套，但就象《甜蜜蜜》一樣，為了那愛情的溫暖，為了純潔的希望，這也正是合適的。

夠了，一段愛情用不了這么多詞去注釋，用不了這么多電影去堆砌。也許就在我寫字的這一瞬間，天邊的某顆流星已經飄遠。【責編/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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