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財和幸福無關

1

周末，艾慧送女兒學琴回來，順路到水果店里幫忙。四銘正同一個胖女人因為三斤橘子斤斤計較得熱火朝天。他最終從那女人的胖手里多摳出五毛錢，立刻轉過頸子，對著艾慧眉開眼笑地擠擠眼睛。

艾慧哭笑不得。四銘越來越像一個小商販了，為一點蠅頭小利就能高興半天，碰上生意不順，眉頭的疙瘩能擰好幾天。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即便四銘真的發達了，也不是艾慧想要的生活啊。

艾慧一直希望四銘回單位上班，可是，四銘卻宣稱，他寧可朝不保夕、風里來雨里去地奔波，也不愿再回單位。

兩年前，招商引資的大潮中，政府出臺了新措施，公務員可以離開單位去再創業，職位保留，創業成功的，政府還有額外獎勵。那段時間，四銘和上司鬧了點小矛盾，上午兩個人大吵一架，下午下班回家，四銘就拿出了一張已經簽字生效的協議讓艾慧看。

他停薪留職，自主創業了。

艾慧險些沒背過氣去。四銘的頭腦也太簡單了吧，他以為大街上到處是金子呢。自主創業?有這么簡單么，現在滿大街都是瞪大了眼珠子找錢的人，四銘又沒個三頭六臂，憑什么發財。

四銘先說軟話:我這么做，還不是為了讓你和孩子生活得更好。

艾慧苦著臉說:我也沒覺得現在不好啊，你還是趕緊找領導撤回協議吧。

提到領導，四銘的口氣變了，他一梗脖子:我都35歲了，再不拼搏一回，這輩子也就完了。

艾慧摔摔打打地在廚房里做手搟面，她不知道四銘的年紀么，這樣的年紀，在論資排輩的公務員崗位上，正是關鍵期。再過兩年，怎么也能熬個科長干干。到那時候，工資不但長兩級，運氣好的話，還有更大的升遷空間。即便不能升遷，安安穩穩地退休不也很好么。他倒好，就因為同上司有點矛盾，一下子就簽了協議，誰知道幾年后會有怎樣的變數!

艾慧越想越氣，索性將搟好的面揉成一團扔到案板上，一摔門回了娘家。三天后，她再回來，赫然發現床頭的抽屜里，那張5萬元的存單不翼而飛了。

四銘腆著臉笑:我同小張搞了個公司，那5萬，算我暫時借你的，一年后，加倍償還。

艾慧一下子就爆了。這5萬，她從牙縫里摳了5年!她又哭又鬧，后來知道這筆錢再也拿不回來時，也沒了脾氣。她心疼錢，可也舍不得太擠兌四銘，只有不了了之。那段時間，四銘著實意氣風發，天天腳不沾地地忙，小公司有點起色，立刻忙不迭地同艾慧報喜。漸漸地，艾慧的心思也活動了，也許，四銘真的能咸魚翻身，一不小心就發了大財?

她勸說自己接受四銘下海的事實，甚至還主動攬下了所有的家務。不都說一個成功男人背后有一個偉大的女人么。

一年后，四銘和小張合伙買下一輛索納塔。偶爾載艾慧出門，四銘會笑嘻嘻地追問:要是一直待在那清水衙門，這輩子咱能開上這樣的車?

艾慧不說話了，她調頭看看車窗外那些在風中艱難地蹬著自行車的人，心里充滿了幸福。

2

可這樣的幸福，很快就成了泡影。

一年半后，公司做砸一筆生意，四銘和小張不僅全部身家都賠了進去，每個人還分攤了3萬塊的債務。

公司沒了，車子也轉讓了，四銘蔫頭耷腦，鎩羽而歸。

艾慧的心一下子跌進冰窖里。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家的餐桌上都是最便宜的大白菜。她本來要同他同甘共苦渡難關，可讓艾慧生氣的是， 四銘沮喪了一個月，又開始叫囂著要東山再起。經過這一年半的大喜大悲，艾慧看著這個暴瘦下去的男人，再次堅定了當初的想法，四銘不是那種有韜略的男人，如果一味可著勁地在商海里折騰，早晚會栽大跟頭。

她一再同他講，轎車雖然風光，可是自行車帶來的幸福一樣天長地久。

但是，四銘哪里聽得進艾慧的嘮叨。沒辦法，為了讓四銘收心，艾慧只有對他進行經濟制裁:3萬的債務，四銘獨自承擔，除此之外，每個月還要向家里上繳500塊生活費。

四銘賭徒一樣紅著眼睛瞪艾慧。艾慧轉身去房間里輔導女兒功課。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就不信，沒有經濟支持，四銘還能鬧出別的名堂。

看得出，四銘對艾慧的做法有點寒心，那段時間，他搬到書房去睡，除了必要的交流，幾乎就成了塊沉默的石頭。

艾慧強迫自己狠下心來，早晚他會理解她的苦心的。她不是那種虛榮的女人，對四銘也沒有不切實際的要求，只要他能安分守己回單位上班，她一切都聽他的。

可是四銘卻同她較上勁了，半年后，這家伙不聲不響地在市場上租下一個攤位，當起了水果小販。

3萬塊的債務還在，為了租攤位，四銘又借了兩萬塊。

艾慧一下子就覺得自己走投無路了。

她向來是個小心小膽的女人，家里憑空添了5萬的債務，她覺得天都要塌了。四銘鴨子嘴硬:放心，這些債務都是我自己的，和你沒有半點關系。

可是，能沒有關系么，他們一天不離婚，這就是家庭的壓力，即便真的離了婚，這也是夫妻關系存續期間的共同債務啊。艾慧逃不脫這個干系，當然，她也舍不得這個家。

沒辦法，她只有咬牙切齒地節衣縮食，同時，她鄭重地同四銘立下了君子協定，如果水果攤一年內無盈利，四銘必須回單位上班。

這次，四銘的鴨子嘴軟了:好，如果一年之內我還翻不了身，我就聽你的。

艾慧打掉牙齒和淚咽，也許，每個男人一生都要作一回吧，四銘在錢上折騰，總比別的男人小三小四的胡作強一點。

她決定再給四銘一年機會。嘴上答應了，可那5萬的債務，時刻都像一片烏云壓在她心上。艾慧再也不敢買衣服了，甚至護膚品，都換成了最便宜的大寶。精細地從手指頭縫里摳下每一文錢還不夠，偶爾，艾慧還做夢撞大運，買一兩張彩票盼著能解解燃眉之急。

水果店剛開張，沒有任何收益，那些討債鬼天天追著四銘。艾慧看著老公緊蹙的眉頭，既心疼又欣慰，這下，他該長記性了吧。

四銘什么都不說，只是更賣力地做一個水果販。

3

艾慧天天掐著手指頭過日子。眼看君子協定過了半年，四銘馬上就要踏回原來的軌道了，沒想到，意外的變故來了。

那個周末，她幫著四銘照顧攤位，他回家去吃午飯。半小時后他回來，黑著臉話都不說就收了攤子。

艾慧不知道四銘哪根神經錯搭了，卻見他扯了自己要去民政局離婚。

她大怒:你吃錯藥了嗎?

四銘冷冷地看著她，一把摔過一張存折:這些錢，哪里來的，艾慧，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女人。

看到那張存折，艾慧一下子語塞了。

那上面憑空多出10萬塊。

不怪四銘憤怒，他們這個家，除了債務還是債務，這不明不白的10萬塊，哪里來的。

艾慧還沒開口，四銘的眼圈就紅了，他蹲在地上蒙住臉啜泣:你，你竟然給我戴綠帽子。

艾慧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這個該死的男人，說什么呢。

事到如今，她只能說出實情，這10萬塊，是兩個月前，她買的彩票中了二等獎。

四銘剛開始還不信，直到艾慧拿出相關的領獎證明后，面色才緩和了些。但是，老婆中了大獎卻對自己隱瞞，這個事如一根刺般扎在了他的心中。

綠帽子的猜忌消失了，可是，艾慧覺得，四銘一下子離自己遠了。

那藏匿起來的10萬塊，橫亙在他們中間。四銘又恢復成一塊沉默的石頭，在他心中，艾慧的刻意隱瞞，分明是同自己有了二心。艾慧恨不得掏出心來給四銘看，她當初中獎，也想過立即將這些錢拿出來還債，可一想到四銘因此可能再生出新的幺蛾子，她思慮再三選擇了保密。

艾慧將這10萬塊悄悄存起來，面上繼續不動聲色地同四銘過苦日子。

可是，這樣的解釋，四銘根本就不信。

他變得異常冷漠，偶爾說話，也是陰陽怪氣，諸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等。艾慧被逼不過，想要拿出5萬塊錢還債，卻被四銘生硬地拒絕掉了:這是你的錢，我一分都不會動。

艾慧滿心灰涼，她說什么也沒想到，這筆飛來的橫財竟成為離間他們夫妻的利器。

十天后，她的生日，四銘連個屁都沒放。

一個月后，艾慧無意看到四銘從一家律師事務所出來，她追進去打聽，赫然知道他竟是來打聽有關離婚的事宜。

艾慧又驚又怕。無論四銘做過什么，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要同這個男人分開，可是，他竟然看不到她的癡心，因為這10萬塊，有了離心。

那么，我能怎么辦?艾慧這次是真的害怕了。

4

艾慧走投無路了，卻沒想到，婆婆救了她一回。

那天，她正在家里郁悶著，忽然接到了公公的電話。婆婆突發心臟病住進了醫院。

艾慧一邊給四銘打電話告急，一邊往醫院里趕。心肌梗塞，需要立即做搭橋手術，6萬的手術費，四銘一下子窘在那里。

艾慧招呼沒打就跑回了家。她手里那個燙手的山芋終于找到合適的地方了。

看著兒媳婦積極踴躍地交了手術費，公公激動地攥住了兒子的手。四銘尷尬地張張嘴，到底什么都沒說，深深將頭垂了下去。

當著公公的面，艾慧將余下的4萬塊不由分說塞給了四銘，后續治療需要錢，另外，水果攤那里也需要資金周轉。

寂靜的醫院走廊上，四銘一把抱住了她。艾慧的脖子濕漉漉的癢，那是四銘的淚。艾慧也哭了。她終于讓這個男人看清了自己的心——她不是個要錢不要情的女人。

婆婆康復出院那天，四銘買了兩束花，康乃馨給媽媽，香水百合給艾慧，這是他遲到的生日禮物。

艾慧幸福地將臉埋進百合花中，看著四銘深情的眼睛，她真后怕，要是沒有這個突發事件，他們現在是不是已經分道揚鑣了?

水果攤又延續了三個月，租期到了之后，四銘將攤位盤了出去。他決定聽艾慧的話繼續回公務員的崗位上溫水養魚了。

經歷了這樣的波折，他忽然明白了幸福的真正含義。在女人心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事業達人并不是構成幸福的必要因素，她們要的永遠是安穩和踏實。而自己當初執意下海，終極目的也是為了艾慧和女兒過得更好。

四銘和艾慧重新回到波瀾不驚的生活中。那天下班，夫妻兩個攜手去買菜，路過一個彩票投注站時，看到那么多瘋狂的彩民，四銘笑道:進去買兩注?

艾慧笑罵:你還沒瘋夠啊。

兩個人大笑著親密地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