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自由市場捍衛者的自白

美國前財長亨利·保爾森在峭壁邊緣的回憶錄，從“兩房”危機到貝爾斯登的倒下，從救助AIG到經歷雷曼兄弟的悲情，盡管飽受爭議，這位華爾街巨子仍堅稱自己捍衛了自由經濟的邊疆。

2006年7B，我開始到美國財政部上班。當時美國的經濟前景非常強勁，股票市場交易僅次于5月份的最高值，第一季度的GDP也有5％的增長，但我還是對危機的發生有所擔憂，因為信貸市場已經變得容易進入，人們對系統風險的警惕降低了。在參加時任總統布什的召見時，我向布什建議，要建立危機預防機制。我們不能預測下一次危機什么時候到來，但我們必須有所準備。我告訴布什，大量的對沖基金、私募股權基金以及信貸違約互換等信用衍生品的激增將對金融系統構成威脅。

在我就任財政部長之前，監管部門就對房利美和房地美存在數年的問題提出警告。雖然兩房都有公眾持股人，但兩房卻是由國會授權以穩定美國的抵押貸款市場，并擴大市場的住房規模。二者都不直接向買房人提供貸款，相反他們是出售保險以保證抵押貸款的及時歸還，然后打包成各種債券，再由銀行向投資者出售。兩房這種與美國政府的奇特關系誤使全球投資者認為兩房發行的債券信用是由美國政府全權承擔的。

美國國會雖然也對兩房的資產做出規定，但與商業銀行比還是低很多，再加上對兩房的監管是由美國住房城市建設部和聯邦房屋企業監察局共同管理。杠桿化嚴重和監管的寬松為日后的兩房危機埋下了隱患。

結果不出我預料，2007年8月，危機開始從房產市場蔓延開來。

8月9日早，我得知歐洲市場開始出現混亂跡象。法國最大的銀行巴黎銀行暫停贖回住房抵押貸款證券化的三支投資基金，原因是“流動性的徹底蒸發”使得對某些資產的公平評估變得不可能。無論從質量上還是從信用級別上，此消息都讓歐洲的信貸市場恐慌起來，歐洲央行也宣布準備了充足的現金以4％的官方利率向銀行借貸，而當時歐元區的隔夜拆解利率已達到4.7％。

我與美聯儲主席伯南克對歐洲市場的情況交換了意見。美聯儲通過紐約聯邦儲備委員會向各大銀行借貸240億美元，隨后又追加了380億美元。美國各大銀行，包括雷曼兄弟、美林銀行、黑石集團、高盛集團都已經提高了警惕。美國財政部、美聯儲的氣氛當時已經非常緊張。周五，也就是8月10日，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下跌400點，達到14000點，也是5年來第二次的最大跌幅，一場大的風暴就要來臨了。

2007年整個秋季，市場的緊張氣氛和不穩定性日益增大，壞消一個個地傳來。自10月24日起，美林銀行、花旗銀行相繼爆出巨額虧損。當很多人都把危機的原因歸于美式的資本主義時，我和伯南克在南非開普敦召開的G20會議上為美國尋求支持。我向出席會議的各國財政部長和央行行長重申問題不能歸咎于美元，而是由于全球經濟的快速發展對整個美國金融系統的重壓。在開普敦，我遇到了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之前我—直敦促中國開放金融市場，但這次得到的回答卻是，出于美國市場的混亂，中國不準備開放美國所希望的資本市場。

之后，危機已經從金融領域開始蔓延到其它領域。2008年1月，布什提出了高達1500億美元的經濟刺激計劃。推出后幾天。英國就宣布收回北巖銀行為國有。次貸危機開始把大的抵押銀行推向了破產邊緣。

2008年3月，貝爾斯登股價下跌，雷曼兄弟的信貸違約互換價格激增到398000美元。之后，貝爾斯登的流動性出現問題。客戶開始大批提款。當時，我就感覺到貝爾斯登的死期到To作為五大投行中最小的一個，貝爾斯登債券和抵押貸款問題讓它變得異常脆弱。我先是給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主席考克斯電話，考克斯稱應找個合適的買家買下貝爾斯登。隨后我又向布什解釋了貝爾斯登倒下的后果，但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找到合適的買家。

這時事情突轉直下，貝爾斯登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報告稱即將破產。美聯儲也在尋求向市場注入流動性的可能性，但事情太糟糕了。我甚至擔心一旦貝爾斯登倒下我們能否拿出穩定市場的方案。

貝爾斯登的問題讓我寢食難安，一旦貝爾斯登倒下，受害的不僅僅是股東和債券持有人，更多的還有關聯的金融公司，為了支付借款，到時他們將會變賣一切可以變賣的東西，市場價格將大幅跌落，破產大面積發生。

2008年3月14日，摩根大通的CEO吉米·戴蒙稱要讓貝爾斯登撐到周末，不然后果不堪設想。在與美聯儲主伯南克和蓋特納溝通后，為了拯救貝爾斯登，我做好了任何準備。我還叮囑布什要對外界稱“不會出售”貝爾斯登。蓋特納向貝爾斯登CEO艾倫·施瓦茨解釋了政府盼救助計劃。在隨后與各大投行的電話會議中，我向各大投行要求要配合美國政府救助貝爾斯登的計劃。但就在各方正緊張準備拯救貝爾斯登時，貝爾斯登CEO艾倫·施瓦茨卻認為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賣掉公司。

我和蓋特納將收購方鎖定了摩根大通。正常情況下我會選擇幾家公司參加收購，但當時已經沒有一家公司可以在36小時之內完成交易了。在參加ABC的電視節目時，在回答主持人對是否還有其它金融機構像貝爾斯登那樣的問題時，我告訴他們，美國的金融機構沒有想象的那么脆弱，我有信心解決當前的問題。但之后我就陷入了反思，我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么。后來我授權給摩根太通以每股2美元的價格收購貝爾斯登。

貝爾斯登得救了，但這筆交易卻引發了巨大爭議。雖然有評論稱這個決定很明智，拯救了美國的金融系統，但更多的是不滿，認為政府不應該拯救貝爾斯登，應該讓其倒閉。

拯救了貝爾斯登，問題又來了口分析師發現，雷曼兄弟的流動性急需增強。雖然美聯儲可以拯救貝爾斯登，但雷曼兄弟的情況卻不一樣了，雷曼自己的資產高估T370億美元，其有毒資產將讓美聯儲損失巨大，我們決定放棄救助計劃。迫不得已，雷曼兄弟與英國巴克萊銀行達成協議，將讓后者收購雷曼。我對巴克萊銀行CEO約翰·華萊說，如果巴克萊能收購雷曼兄弟，我保證解決融資問題。問題似乎解決了，我也暫時緩了口氣。但蓋特納在與巴克萊總裁鮑勃·戴爾蒙德的會談后，帶來的卻是一個沮喪的消息：英國監管部門要出面干擾巴克萊對雷曼兄弟的拯救行動。英國金融監管局拒絕了收購計劃。得知這一消息后我既憤怒又充滿了挫敗感：“英國人把我們要了。”

我似乎看到了更大的恐懼，僅僅一天的時間，華爾街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雷曼破產了，AIG的問題也越來越嚴重。我告訴布什總統，如果不拯救AIG，成千上萬的美國人的退休金將受到影響。AIG的規模龐大，如果倒下。全球金融系統受到的打擊是不可想象的。伯南克也對布什稱。根據計劃將向AIG提供高達850億美元的貸款，這樣美國政府就持有AIC80％的股份。最終，布什答應了救助計劃。

五大投行中，只有摩根士丹利狀況還算可以，但我又收到了約翰·麥克的求救電話。9月17日，摩根士丹利的股價跌到了每股20美元以下。信用違約掉期(CDS)飆升到800基點，而雷曼倒下前只有707個基點!摩根士丹利CEO約翰·麥克提到了要尋求中國投資有限公司的幫助，中投持有摩根士丹利9.9％的股份。

我最終撥通了王岐山的電話，在與王交談的時候，我感到王似乎是對此沒有熱情，更多的擔心中國投資的安全性，因為之前中投在摩根士丹利的投資出現虧損。我就此判斷，中國與摩根士丹利達成合同的可能性很小。最終，摩根士丹利和三菱日聯銀行達成協議，日方注資取得近20％的股份。9月21日，美聯儲宣布摩根士丹利和高盛變身為商業銀行。

2008年10月，經過2個多月的努力，美國的九家大銀行同意接受政府1250億美元的救助。這時我終于可以長舒一口氣。

2009年1月16日是我任期的最后一天。回望過去，金融系統的崩潰已被成功阻止。雖然政府的救助計劃和其它一些方案飽受爭議，但這防止了更大的災難發生，我還是依然堅持我對自由市場的信仰。離開財政部，我對取得的成就頗感自豪。雖然曾經身處懸崖邊緣，但我沒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