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變老

總算過完世界杯，應該有一段長時間不會再看到朋友和同事的“熬夜臉”了。

熬夜臉，就是那種臉色灰沉、眼袋突起、眼神呆滯、嘴角下垂的五官表情，通常還附送難聞的口氣惡臭，連走路速度亦變得緩慢，似打了一支鎮(zhèn)靜劑，只剩50%的反應能量。

當事人不一定自覺，看了通宵足球，稍睡一下，喝兩杯咖啡提神，便自以為神清氣爽地重回工作軌道，頂多看上去有少許憔悴，如果掩飾得好，還不至于被人發(fā)現(xiàn)。殊不知局外人一看即知，殘字寫在額頭中間，隔十條街都看得到。

自己看自己，總是比較體諒包容。每天照鏡子，看的是同一個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美好之上，左梳頭右整裝，滿意了才出門，當然不容易察覺日積月累的細微變化。而且每天感覺到自我精神如一，每天的self都一樣，往往忘記了皮袋肉囊每天都變得比前一天衰敗若干，今天的你已非昨日的你，唯你茫然不察。

四十歲以上的人誰沒有這種經(jīng)驗?出席同學或老友聚會，踏進餐廳，遠遠看見一群阿叔阿嬸，雖未至于甩皮甩骨，然而肥腫的肥腫、松弛的松弛，在短短的兩三秒內(nèi)你覺得非常陌生。

這群人是誰啊?我的叔叔和阿姨?其后短短的兩三秒，你訝然發(fā)現(xiàn)，噢，不是的，他們就是你，你就是他們。同代人，看在四十歲以下的人眼里，你們都一樣，唯你茫然不察。

變化總是不知不覺。像有一些朋友和同事，向來是超級球友，這屆世界杯固然無役不看，四年前那屆，亦看;八年前那屆，也沒放過，以致其他的英超歐聯(lián)之類午夜球賽，都在熬夜，然而“熬夜臉”未算突出，仿佛永遠晴天，日日天明，于人于己都不覺得暗夜將至。

直到過了某個年紀，熬夜之后，起床發(fā)現(xiàn)臉上皺紋重疊復重疊如在洗衣機里漿壞了的襯衫，紋路雜亂并且硬朗，伸手用力企圖將之撫平，以前是輕揉幾下臉孔便恢復平滑，如今卻已失效;回不去了，“熬夜臉”宣布成形并且長久進駐，告別青春，你的生命開展2.0。

看看他們的熬夜臉，如同他們看我的，便知道，真好，世上有人跟我一起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