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1842—2010

我受上海企業聯合館委托編寫一本畫冊，不是要講這些企業在做什么，而是要講整個上海的故事。我覺得這給了我一個機會。

過去四五百年，全世界的歷史觀基本上是以歐洲為中心的，但我們知道歷史在每一個國家又在同時進行著。上海是近代中國第一個大規模與海外有接觸往來的城市。中國的改革先驅者，像康有為、梁啟超，在看到日本的明治維新以后，覺得中國也需要現代化，提出“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概念，這也是中國人近200年來的夢想。

上海世博會時，全世界會有200多個國家匯聚到這里。展示他們的國力。某種意義上講，從過去的外灘發展到今天將承擔金融中心地位的浦東，可以說這也為中國現代化畫上了一個句號。巴黎、倫敦、紐約當年的世博會，都象征著它們所代表的國家國力達到了一定的水準。這一過程對中國來說是得之不易的，因為它包含了近代中國的百年滄桑，而這些都在上海這個城市中反映出來了。

這本書從19世紀開始，跨越了三個世紀。通過不同渠道，我盡量把能搜集到的圖片都拿了出來。我們尋訪了上海檔案館、上海圖書館、《文匯報》、《解放日報》、《新民晚報》，還做了一個可以上傳圖片的網站，和公眾互動。另外，聯系了七家全世界最大的圖片社，還得到了世界各地一些私人的收藏品。比如在英國怡和洋行(原渣甸洋行)的總部，我就找到了一張很難得的圖片資料，是1842年簽《南京條約》時的銅版畫。我們把它翻制以后，也納入這本書中，并作為全書的開始。就是因為《南京條約》、因為鴉片戰爭，包括上海在內的中國五個港口才被迫開放通商的。

有些照片尋找過程很困難，像一部偵探小說一樣，需要依循著一個個來源，對我來說也是一個發現的歷程。比如香港富豪潘迪生的女兒有一天就找到我，給了我們一張她家相簿中的老照片。那是一張1937年上海絲綢大亨莫觴清慶祝六十大壽時的親朋合影，背景的大宅子后來就是姚文元寫《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時所在的房子。

而對于表現今天的上海，我們也委托了10位中外攝影師來拍攝。所以這本書不單是中國人的作品，也是全世界人的作品，它比較完整地梳理了中國這個最具國際性、最具代表性的城市的歷史。我覺得通過這些圖片大家能看到上海的變化，也能看到中國的變化。

單純的講述者

圖片的方式直觀易懂，從人的面貌、身體語言的變化可以看出城市的變遷。比如當中國崛起后，開完奧運會又開世博會，我覺得中國人總體上底氣也足了。

其實中外學者正在重新梳理、審視中國的歷史，中國學者現在也都不會完全否定帝國主義的作用，也看到了他們帶來的積極一面。現在我們是可以抱著一種比較開放、包容的態度回頭看這么一座偉大的城市。而我在編輯這本書時也是用一種很平靜、溫和的眼光去回顧這段歷史的。

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賽義德寫的《東方學》里提到，歐洲人總是以他們的角度去看東方。外國的編輯者不一定熟悉中國歷史，他們在編輯圖片的時候，只看到圖片的視覺語言，所以編出來的書不是我眼中的中國。有一些東西情感上很陌生，歷史上一些很重要的事件也沒有囊括。相反，我們去看國外也存在這個問題。而即使語言很精通，誤讀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另一方面，其實在國內以前編的攝影集中，我也找不到我眼中的中國，因為那時的攝影記者只要個子高大、政治正確就好了，所以他們的書也很主觀，有些人為去刻意影響人們的意思。

為編輯這本書，我們看了很多資料圖片，一些攝影師給我看的照片一次就是一兩千張，但很可能我一張合適的都找不到。我們做了大量的取舍工作，選擇標準是，首先作為一個攝影作品，圖片本身的質量要保證。第二點就是對敘述這168年的歷史有所幫助，除了歷史大事件外，我還很在乎一些生活的細節，通過這些細節也能反映出許多東西。

這本書的使命是要在500頁里，通過400多頁的圖片把168年的歷史沒有重大遺漏地、不偏不倚地呈現出來，同時又要把中國人的夢想、現代化的進程呈現出來。我不會將一個人為的價值觀傳授給讀者，只是在挑選時選擇有代表性的圖片。我希望大家在看的時候也是從整體來看，而不是憑借單一的一張或幾張照片，就說這個就是上海。其實每個到過這個城市的人對于上海都有自己的解讀，這是避免不了的，我是希望看了這本書之后能讓人們知道這個城市發展的過程。

很多外國人來到中國，都說最喜歡上海，因為他們感到所看到的東西比較面熟。它是最國際化的城市，但其實底子還是中國的。編完該書后也更加印證了我的一個觀點，就是雖然人們的衣著、城市的面貌很多是從西方傳來的，但精神、文化是不會變的。

上海一直是中國經濟的龍頭，占據著中國三分之一的GDP。所以雖然1990年代才允許上海改革，但短短十幾年，它就領先了廣州等其它率先開放的地區，因為它積累了很多所謂的“軟實力”，這跟它最早接納國際游戲規則有關。我覺得只有看到過去的、今天的上海，才能想象到再過50年上海會怎么樣。所以視覺這個東西有它抽象的一面，也有具體的一面。比如因為世博會，上海加快了未來20年的基礎設施建設進程，由此就可以想象到50年以后，它很可能會超過眼下的一些國際城市。

(采訪／倪妮)

《上海：1842—2010，一座偉大城市的肖像》，擷取上海自1843年開埠以來至2010年的500多張照片，是迄今唯一一部全面展現上海近現代歷史變遷的大型畫冊。上海企業聯合館出資為2010年世博會特別打造，世界圖書出版公司與企鵝出版集團分別發行中英文版，2010年5月全球同步問世。

劉香成，著名攝影家、普利策獎華人唯一得主。本書是他與英國藝術評論家、當代中國藝術史學家凱倫·史密斯共同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