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隔肚皮

正月十五雪打燈。十五梨花大的雪片，就紛紛揚揚飄起來。

男人駕駛著他那輛銀灰色的面包車，帶上兩兜兒黑芝麻餡的元宵，要趕回家里度元宵節了。車子飛馳在光滑的水泥路上，飛舞的雪花撒落在車窗上，兩把雨刷仿佛一對兒蝴蝶上下飛舞，清刷著車窗上的雪片。忽然在他的視野里出現個“雪人”。車子越來越近，他清晰地看到路邊站著的那個“雪人”，是一位年輕的女人，棉襖里裹抱著一個孩子，孩子的一雙小腳耷拉在外邊。女人的頭發和衣服被一片片的雪花掩蓋著，由于天氣寒冷，她萎縮著脖子和身軀，呆呆地站在路邊，顯然她是在等待著過路的客車。

男人開車馳過女人二十多米后，車子吱的一聲停住了。男人家里也有一個年輕的女人，一個半歲多的兒子，男人看到站在雪地里的女人，和懷里抱裹著的孩子，心里不禁產生了一種憐惜。男人搖下車窗，把腦袋伸向后邊問女人:“大妹子，您到哪兒去?”

女人朝前邊挪動了幾步，說:“黃水鎮呀。”

男人說:“上來吧，我正好去那兒。”

女人問:“幾個錢呀?”

男人一本正經地說:“不要錢。”

女人心里一頓，愣了一下，接著把頭轉向了一邊。

男人知道女人起了疑心，搖了搖頭，默默一笑又說:“上來吧，這么大的雪，別凍壞了孩子。”

女人回過頭來說:“您說吧，到底想要幾個錢哩?”

男人嘿嘿一笑說:“您隨便給吧。”

女人“哼”一聲，心里說，別哄憨子了，財神老爺還吃供呢，便對男人說:“干脆說個實價，要多少錢?”

男人嘻嘻哈哈地說:“六十里路呀，大雪天你給十五元吧!”

女人說:“貴了。俺坐過的車都是十塊錢。”

男人隨口應道:“十元就十元。”隨即倒回車子。

女人抱著孩子迎過去。

男人停下車子，伸手打開了右邊的車門。

女人沒有上車，女人望了男人一眼，說:“讓俺坐后邊吧，后邊寬敞。”

男人隨和地探腰又推開了后車門。

女人抱著孩子，小心翼翼地鉆進車廂里。

車子啟動了。

男人抽出一條毛巾遞給身后的女人，讓她打掃下身上的雪。女人沒接男人手里的毛巾，卻把頭垂向一邊，用手撥弄著頭發上的雪，接著掀開棉襖抖掉身上的雪花，把懷里的孩子抱了起來。是一個女孩，乖乖的小女孩，露著一雙精明的小眼，驚奇地望著這個溫馨的小屋，“哇哇”地甜甜笑著。

男人問女人:“大妹子，你這是回家吧?”

女人說:“回娘家。她姥爺不得勁，去瞧瞧。”

男人“啊”一聲，說:“咋不讓孩子她爸送送你呀?”

女人說:“他昨天就去了，這會兒在黃水鎮上接俺。”女人是撒謊了，其實她的丈夫過罷春節就南下打工去了。女人是小心眼，擔心這個開車的男人路上生了邪念，再欺侮了她、敲詐了她。女人覺得這個開車的男人不實誠，剛開始說不要錢，哄不住她了，末了，才答應下十元錢的車費。女人想，幸好她多了個心眼，要不坐上了車，誰知道他會耍啥花招呢?人心隔肚皮哩，臉上沒寫好人、壞人呀。

路上，男人跟女人拉家常，女人總是打啞謎，要不就裝著沒聽見，啊嗬啊嗬，逗著女兒在懷里蹦呀跳呀。

車子行駛到黃水鎮的東關口，女人說該下車了。男人停住了車。這時候棉絮般的大雪漫天飛舞。東關口靜悄悄，沒有一人。男人問女人:“接你的人呢?”

女人吞吞吐吐地說:“興許是雪大沒來……”女人催促著開門要下車了。

男人說:“鋪天蓋地的大雪要凍壞孩子哩，你娘家是哪村的呀?”

女人說:“老君堂的。”

男人咦一聲說:“還有五里路啊，俺送你去!”說著就啟動了車子。

女人連連地問道:“要俺加幾個錢呢?”

男人隨口答道:“五元。”

女人嗯一聲答應了。

車子在漫天飛舞的大雪里，僅僅行駛了半支煙工夫，就停在女人娘家的院門口。女人掏出一張五十元遞給了男人，男人接過又找了女人一疊十元。女人握著找她的一卷兒十元，兩手抱著孩子，興沖沖地朝小院里叫一聲“媽”，便飛跑進小院。

女人的母親見到回門的女兒，興致勃勃地急忙接過懷里的外孫女。這時候，女人才想起點數手里的錢了。女人展開手里的錢一看，愣了。原來她的那張五十元，換來的卻是五張十元。女人心里明白了，男人不是找錯了錢，男人真的是沒要她的車費。女人心里沸騰起來了，她想:人家費心、費油地把自己送到娘家門口，也沒讓人家進家里喝口水、抽支煙，這這這……女人誤解了男人，女人心里十分內疚和慚愧，女人自言自語地說:“咋沒看出他是一副好心腸呢?”這時，女人匆匆忙忙跑出院門，望著遠遠被大雪吞沒了的車子，扯起喉嚨喊叫著:“大哥!大哥哩……”女人心里暖暖的，酸酸的，不由得淌下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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