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醒生命(外二篇)

孟力在大街上逛，他已經逛了好幾條街了，也沒有買到自己滿意的東西。孟力想買裙子，再過一個月，孟力就要結婚了，他準備送一條裙子給女友姍姍。許多店里都有裙子，但孟力就是看不上。孟力沒想到自己的眼光突然之間變得這么挑剔。

孟力走進了一家大型的服裝店，直奔那一排裙子。突然，地面顫動起來，孟力的身子搖晃起來，頭也有點暈了，這不是坐汽車坐飛機，出事了，他轉身準備往外跑，然而已經遲了，整個屋子都塌了下來。這個世界一時之間天昏地暗。孟力被倒塌下來的水泥板和磚頭埋住了，他聽到四周都是倒塌的聲音。四周都是慘叫以及呼救聲。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孟力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身的水泥板和磚頭。透過縫隙，他還能看到一絲亮光。他知道，這是發生地震了。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一樣，太突然了。這樣的事，以前只是在電視電影中見到，現在，卻降臨到了他的身上。他想，姍姍還好嗎?父親和母親還好嗎?

孟力想活，想活著出去。孟力動了動，可是，一身的磚頭和水泥板，讓他不能移動分毫。而且一動全身就感到特別地痛。孟力知道，自己受傷了，而且是很重的傷。越是動，情況可能會越糟糕。

孟力努力地鎮靜下來，現在，他只能等待救援。肯定還有人沒事，肯定有人來救他。靜下來的孟力這時聽到磚對面有人在哭泣，是一個女人在哭泣。孟力說：“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你受傷了嗎?”女人沒想到旁邊居然有人，便止了哭，說：“受傷了，似乎很嚴重，動彈不得……”孟力說：“那就別動……我們會得救的……現在，我們都別說話……”孟力說得很吃力，孟力感到自己成了奄奄一息的人。女人說：“好，我們不說話……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用手敲磚頭……”孟力說：“好……那證明我們活著……”女人沒有說話了，女人說話也很吃力。現在，他們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體能，等待救援人員。

幾分鐘后，孟力聽到對面傳來三聲敲擊磚頭的聲音，孟力挪了挪活動的左手指，也敲了三下磚頭。孟力知道，現在，他和女人之間敲擊磚頭的三聲，是鼓勵，鼓勵對方活下去，同時，也是證明，證明自己還活著。孟力沒想到自己和一個陌生人在突然之間會有著這么大的聯系，似乎他活著，女人就活著。或者說，女人活著，他也才能活著。孟力想，以后，只要能活著出去，就把她當姐姐。孟力笑了笑，心想，人家愿意嗎?

每隔幾分鐘，孟力就和女人敲三下磚頭。雖然孟力和女人都看不見對方，但他們都知道，在自己的旁邊，就有一個人，跟自己一樣身處絕境需要信心需要幫助的人。孟力和女人敲擊著磚頭，一次次地鼓勵對方，一次次地證明自己還活著，給對方以希望。可是，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天黑了下來，救援人員還是沒有出現。孟力不禁擔憂起來，還有人安然無恙嗎?會有人來救我們嗎?一切都只能等待。

漫長的黑暗。漫長地等待。不知什么時候，孟力竟然睡著了。睜開眼睛，孟力想起對面的那個女人，孟力一驚，糟糕!孟力叫起來：“你沒事吧!”“沒事，你也沒事……”女人的聲音充滿喜悅。活著，的確值得慶幸。孟力這才松了一口氣。依然是隔幾分鐘，孟力和女人就會敲擊三下磚頭。

時間繼續過去，疼痛不斷加重，孟力感到自己越來越沒精神，每一次敲擊磚頭，都得用盡全身的力氣，而敲擊磚頭的聲音，卻一次比一次小許多。可是，救援人員一直沒有出現。

天又黑了下來，孟力想，看來是沒有人來救我們了。孟力開始絕望了。眼睛里，孟力擠出幾滴淚來。這時，孟力聽到三聲微弱的聲音，女人敲擊磚頭了。孟力沒有伸手。接著，又傳來三聲敲擊磚頭的聲音。孟力知道，女人在等待他的回應。假如他不回應女人的話，女人肯定會認為他已經死了。他一個男人都不能堅持住，那么，她一個女人，又豈能堅持住?如果自己真死了，那么她肯定也會絕望的!可是，她一個女人都能堅持，自己一個男人，又有什么不能堅持的?同時，孟力突然感到自己有了責任，自己活著，才能給女人以希望。自己的生命已經不再只是自己的了。把她當姐姐，就不能放棄她，那么，也就不能放棄自己，就要為她而活下去。孟力于是也伸手敲擊了三下磚頭，他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來，他感到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孟力的信心重新燃燒起來。孟力沒有睡覺，他真怕自己睡過了頭。他努力地保持鎮定，保持清醒。

也許是半夜吧，孟力聽到了人聲，還有人高呼：“有人嗎?有人嗎?”孟力看到了希望，他振作精神，然后叫起來：“我們在這兒……我們在這兒……”“我們知道了，你們別動，我們來救你們!”

孟力沒有動，孟力等待著。孟力伸手敲了三下磚頭，接著女人回應了他三聲，孟力笑了，她還活著!

孟力身上的磚頭被一點點地除去，他看到了救他的人是部隊的官兵，他笑了。接著，他還看到了對面的女人，他對女人笑了笑，女人也對他笑了笑。然后，女人輕輕地說：“謝謝你……沒有你……我活不到現在……每當我絕望的時候……我就想……對面還有一個人……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他也會絕望而死……是你的存在……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孟力笑著說：“我也是這樣想的呀!”

一直不見下雨，母親看著土地一點點裂縫，看著井里的水一點點變少，她心急如焚。可是，不管母親如何著急，就是不見下雨。似乎老天爺專門與人作對，大地上的裂縫一天比一天寬，井里的水，也終于被抽干。

那天早上，母親坐在大門口發呆。沒水了，到處都沒水了，就連村里的池塘都干了。這沒水的日子怎么過啊?母親嘆息著。

這時，兩個孩子跑過來，沖母親叫著：“媽媽，我要喝水!我要喝水!”母親左手拉姐姐，右手拉妹妹，把她們姐妹倆拉到她的大腿上坐下，說：“家里也沒水了!”

姐姐說：“媽媽，真的沒水了嗎?”母親說：“真的沒水了!”妹妹說：“媽媽，可是昨天晚上我看到了水……”母親說：“只有最后一口水了!”

母親讓兩個孩子站起來，然后她起身進屋端出一個碗。碗底，只有一口水。這是最后一口水。母親說：“就剩這點水了!”兩個孩子睜大眼睛，她們顯得有些緊張，只有這最后一口水了，這天不下雨，往后怎么辦啊?

母親再次進了屋，出來的時候，她的手緊握著，從指縫里，伸出兩節一樣長的稻草。母親說：“我手里有兩節稻草，它們一長一短，你們都來抽吧。抽到長的就喝這口水!”她說著將緊握的手伸到兩個孩子面前。兩節稻草，是快樂，也是痛苦。

姐姐瞅瞅妹妹，妹妹瞅瞅姐姐。姐姐瞅瞅稻草，妹妹瞅瞅稻草。姐姐說：“你先抽!”妹妹說：“你先抽!”姐姐終于不再客氣，她閉上眼睛，迅速地從母親的手里抽出一節稻草，然后轉過身去。顯然，她很擔心自己抽到短的稻草，那樣，這最后一口水，她就喝不上了。喝不上這口水，不知道要什么時候才能喝上干凈的水了!

妹妹在姐姐轉身的同時，迅速地從母親手里抽出了剩下的那節稻草，然后她也轉過身去。顯然，她也很擔心自己抽到短的稻草，那樣，這最后一口水，她就喝不上了。喝不上這口水，不知道要什么時候才能喝上干凈的水了!

兩個孩子都背對著母親，遲遲不肯拿自己的稻草出來對比。母親無奈地嘆息，說：“都拿出來吧!”

緩緩地。姐姐和妹妹都轉過身子面向母親，姐姐瞅瞅妹妹，妹妹瞅瞅姐姐，然后，兩人將自己的稻草放到了一起。這一比，姐姐的稻草長，妹妹的稻草短，顯然，這最后一口水，是屬于姐姐的了。可是，姐姐并沒有勝利的快樂，她睜大眼睛，顯得無比失望，似乎她不敢相信這個結局。而沒有贏得這最后一口水的妹妹，并沒有一點悲傷，她反而露出勝利的微笑。

最吃驚的人，還是她們的母親。母親清楚地知道，兩節稻草在她手里的時候，其實是一樣長。因為，她實在舍不得讓哪個孩子輸。雖然現在它們一長一短，但是她發現，兩節稻草，都比在她手里的時候短了一截。顯然，兩個孩子曾轉身將自己抽來的稻草掐掉了一截。她們這么做，只是想把這最后一口水讓給對方喝。

母親把碗遞到姐姐面前，她說：“喝吧!”姐姐接過碗，看看妹妹，她將碗遞到妹妹面前，說：“你喝吧!”妹妹說：“你贏了，該你喝!”姐姐說：“我贏了，我高興，現在我發現我不渴了，給你喝，你就喝吧!”妹妹終于接過了碗。可是，她并沒有喝水，而是將碗遞到母親面前，說：“媽，其實，我不渴，你是大人，你肯定渴了，你喝吧!”

母親看看孩子，終于接過了碗，她也沒有喝這最后一口水。她端著碗走進屋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將碗放在桌子上，然后，她用一個蓋子將碗給蓋住。

這最后一口水，已經是母親第二次將它放回桌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