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0年6月9日,上海UME新天地國際影城,離開場還有十分鐘的時候,近百人的放映廳內已經坐了80%的觀眾。王濱坐在了座位上,40元的門票是早早舉從網上訂好的。
晚九點,中國紀錄片導演徐童的紀錄片《算命》準時開始。放映過程中偶爾有人走進來,很多人還是習慣到影院后再買票進場。但也并非每場都有票,此前六點四十五分放映的日本紀錄片《跟著奈良美智去旅行》幾天前就訂光了票,想看這部影片的工作人員在地上坐了一個半小時。
三小時后,燈光亮起,導演徐童出現在幾乎滿座的劇場中。王濱還就影片中的興趣點提了問。其實,林業專業大三的王濱并非一般意義上的紀錄片愛好者,他只是在網上找感興趣的電影時,湊巧發現了這兩部影片。“反正都是看電影,也都是在電影院。”對王濱來說,這和買一張劇情片的電影票沒什么區別,吸引他的終究是故事和人物。6月7日至15日,匯集了世界最知名五大紀錄片節和前沿導演的44部紀錄片在上海萬裕國際影城、上海環藝電影城、世紀大上海電影院、上海UME新天地國際影城公開放映,有部分影片的票在活動開始就銷售一空。而這只是今年MIDA活動的一部分。
融合了“紀錄片競賽、紀錄片展映、導演基金、跨界工作坊、歐美紀錄片論壇的”的MIDA——上海電視節紀錄片單元以十分國際化的陣容開幕。著名紀錄片導演、制片人崔明慧,紀錄片和電影導演、作家彭小蓮,紀錄片導演王小龍,紀錄片導演康健寧,資深雜志媒體工作者劉炳森為導演計劃特邀評委。荷蘭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IDFA)、加拿大多倫多國際紀錄片電影節(HotDocs)、德國萊比錫國際紀錄片電影節(DOKLeipzig)、新西蘭紀錄片電影節(Docu-mentaryEdge)和日本山形國際紀錄片電影節(YIDFF)的主席們帶來了精彩紀錄片,更帶來了EAA(歐美亞)紀錄片論壇。MIDA要做的當然不僅僅是紀錄片的展映和學習交流,作為2010上海電視節的主體單元,MIDA要打造的是一條全新的紀錄片產業鏈。
看紀錄片:請買一張電影票
對于一部分中國的紀錄片導演來說,免費放映曾是其作品在國內首選的交流方式,中國紀錄片交流周、云之南紀錄影像展、南京的中國獨立影像年度展都會匯集中國本土幾乎最好的體制外影像和導演。這些活動更像朋友聚會,“交流”和“觀影”更多是導演之間的互換作品。如果有人想讓自己的影片被更多人看到,最多也不過是把影片送到有國外電影節或基金資源的策展人手中。
但即使是舉著保持藝術獨立性的旗號,提出類似“紀錄片本來就不是拍給觀眾看”借口的“行內人士”,也會在“觀眾不足”這個問題上底氣漸弱。因為多數活動是與各大高校聯合舉辦,放映場地常常是大學的某個教室中,除了導演相互學習之外,更多的觀眾是校內大學生。2007年的中國獨立影像年度展上,當有作者表示要討論“紀錄片的市場問題”時,現場立刻反對聲一片,因為“獨立影像一旦考慮市場問題就會失去自己的自由意識”。
2008年,已經向獨立導演們發出兩次提案征選計劃的CNEX,在這一年開始做全國高校巡展,因為這里總會有觀眾。固定觀眾群的匱乏和不成熟的觀影文化仍然是整個紀錄片市場上最薄弱的環節。雖然廣州國際紀錄片大會也曾經發生因為觀眾太少而取消放映的情況,但是,隨著大眾對紀錄片的逐漸接受,觀影群體也似乎在各地漸成氣候的小型放映會中形成規模。
現在,“花錢買票看獨立紀錄片”似乎也已不是什么新鮮事。在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早已開始收費觀影。2010年5月在北京通州宋莊舉辦的中國紀錄片交流周也不再是免費觀看的形式,而改成“單場門票10元,通票100元”的標準了。藝術空間的放映仍然是專業觀眾占主流,雖然北京電影學院研究生畢業的小千認為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阿姆斯特丹紀錄片影展影片質量不錯,但也不可否認觀眾匱乏的事實。“晚上7點,來看片子的不超過10個人。”
和藝術空間中多半抱著公益性質做的展覽展覽不同,MIDA選擇播放紀錄片的這四家影院都位于上海最繁華的地段——淮海路和南京西路。顯然,主辦方希望借此機會,能讓觀看紀錄片成為一種“文化消費”。
三年前,于廣義第一次把他的《木幫》在安徽的獨立影像交流周上放映時,就有人說,他的作品有很強的“消費”潛質,但終究沒人為這個片子買單。而今,在上海這個繁華地段的電影院里,徐童毫不避諱自己影片的可看性:“我覺得片子不管拍什么樣都要有針對的觀眾群來看,只是商業片的觀眾群更大一些,而獨立紀錄片因為思想性較深,所以觀眾群會小,但也要有觀眾。我們來參加這次的活動,確實也希望能找到更多關注的人群。”徐童的影片每次放映常會滿場暴笑,但讓人更記憶猶新的是影片所體現的社會意識。
不過在這些影院消費者看來,看紀錄片可能和看《精武風云》或者《畫皮2》依然不太一樣,畢竟這個更小眾,也更與眾不同。中國獨立紀錄片的艱難處境依然顯而易見。
目前國內紀錄片市場仍然是以體制內作者在電視臺播放的形式為主。獨立紀錄片如果能在國外獲獎,被人看到的機會相對多些,但也多是在學者和策展人的小范圍流傳,以及在小型活動上放映。即使有機會進入院線,市場對紀錄片接受程度有限。更多時候,紀錄片要和劇情片搶市場,比如2009年末進入院線的《小人國》雖然安排了500多家影院,實際卻只有不到50家放映了該片。但獨立紀錄片也并非沒有市場化的可能性。這一屆的MIDA或許是一線希望,至少也會讓部分投資人感到興奮。除了影展所放映的紀錄片在近兩年各大影展放映時所積攢的口碑外,觀眾群也是SMG紀實頻道與多家影院長期合作培養的結果。
MIDA執行主管、SMG紀實頻道副總監干超表示,MIDA電影票銷售的情況遠比想象的好。事實上,SMG紀實頻道的“真實中國·導演計劃”自 2006年創立以來就開始與影院合作,俱樂部采取隔周放映,在電影院以“電影”的方式放映和銷售門票,導演到場交流的放映形式,打破以往小范圍放映的狀態。三年下來,果然形成了一部分固定的紀錄片觀影人群,參與俱樂部的注冊會員已經達1500人。和SMG紀實頻道的目標群體為35-55歲,消費能力、知識水準和社會地位較高的中年男性為主不同,俱樂部的人群則是30-40歲左右的女性白領為主。而這一次,在MIDA影展上,觀眾們積累的熱情得到統一的釋放。
雖然干超仍把它看作一次嘗試,而能讓紀錄片成為一種人們樂于消費的文化產物,這也是紀錄片導演出身的干超一直希望的。正如他強調的那句話:“如果你不喜歡紀錄片,那是因為你沒有看到最好的紀錄片!”
MIDA:不是形象工程
如果說,今年分散在MIDA紀錄片競賽(上海電視節紀錄片評獎單元)中的幾部中國獨立紀錄片的參選,一點沒受周浩《龍哥》去年在白玉蘭社會類紀錄片獲得銀獎的啟示,那肯定是不客觀的。最終,顧桃的《敖魯古雅﹒敖魯古雅》獲得了“MIDA自然類紀錄片金獎”。
“其實到底誰能拿獎對我來說并不重要,只是以前的白玉蘭紀錄片單元是政府的形象工程。如果電視臺的人獲得了這個獎,可以拿來評職稱。但我是做市場的,這跟我沒關系。我們要做的是電視臺與獨立制片人之間的橋梁,本來這就不應該是對立的。”干超并不在意最終誰獲了獎,但是在他看來,這些獨立導演送來的作品,確實很棒。
頒獎的當天,王小龍導演對干超表示很高興看到現在的結果,那一刻,兩代紀錄片人神會心融。“因為我們沒去干涉評委們的任何想法,基金和競賽的獲獎者完全都是評委的意見。我們要打造一個有國際影響力的紀錄片獎,有了紀錄片獎,我們就有了對好紀錄片發言的標準。”干超說,SMG紀實頻道所要做的只是搭臺子,然后請來最好的紀錄片人,至于怎么唱就是臺上人的事情了。“創作者只要做好作品,至于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了。”
MIDA!大米!
除了“白玉蘭”變成“MIDA”,從2006年起推出的“真實中國·導演計劃”今年也成為了“MIDA導演計劃”。今年導演計劃的主題定為“亞洲下一秒”,視野范疇從中國擴展到了亞洲領域。這國際化的變化對于獨立紀錄片導演來說并不重要,他們更關注能否拿到錢。
顧桃說:“原本不知道MIDA是什么意思,但我發現MIDA倒過來讀就是‘大米’,有了大米就能生存下去。”因為沒有市場化,一直以來獨立紀錄片給人的印象就是“缺錢”。可能做個藝術裝置有人會投幾百萬,但做紀錄片卻連十萬元都很難。因此,更多的獨立紀錄片人一直將“自救”的目光投向國外的電影節或者基金會。有錢,這意味著下一部影片將以何種狀態進行。
上一屆獲獎的周浩這次坐在了評委席上:“說到自己,我更愿意來參加競標,畢竟這獎金是豐厚的,它對未來的創作都有幫助。”來參加的沒有不愿意爭取到這筆獎金,畢竟在發布平臺和投資機構都比較匱乏的環境中, MIDA導演計劃提供的基金對電視臺以外的紀錄片導演們是一筆不小的支持。事實上,近20年的中國獨立紀錄片發展已經培養了相當多優秀紀錄片導演,他們并非具有電視臺背景。本屆獲得“ 亞洲提案獎”的叢峰、顧桃、徐童、于廣義和曲江濤都有在國外獲獎的經歷。“雖然有些獨立導演們沒有精美的PPT,但其實這些導演本身是專業和細致的,比如徐童在發給大家文件時,給我的是中文,但給崔明惠的卻是英文。”周浩表示,在競標時誰能勝出這很難說,但是很多獨立紀錄片導演在現場本身就表現出很強的人格魅力。
在中國,如果想拿別人的錢拍DV,可以選擇中國紀錄片交流周中的栗憲庭基金、南京中國獨立影像年度展CIFF這種出自藝術家或者藝術機構的基金;也可以選擇CNEX這種紀錄影像項目基金;還可以去廣州國際紀錄片大會上,尋找一個國際買家。而MIDA,則是一個由生產到制作到播放完全統一的官方平臺。
“我們在紀實頻道上看到了這個活動的廣告,每個片子還有劇照。”叢峰表示,如果機構有需要,作為導演也可以提供不同的版本。“SMG紀實頻道有很好的廣告收入,這是非常大的一個支撐,因為紀實頻道的定位是中年男性,自然有很多汽車廣告。這讓我們在資金上不用太擔心。”干超表示不會因為經費的問題而對作者提出更多要求,因為這些作品未來是在院線放映。
曾多次參加國外電影節的干超,也希望MIDA能夠吸引更多中國獨立紀錄片人參與。用周浩的話說:“如果MIDA想要做成亞洲最大的電影節,只有大家互相借力才有可能越做越大。”
紀錄片的種子:從完成一個作品開始
和另外五位出自亞洲提案單元的作者不同,來自上海同濟大學傳播與藝術學院廣播電視編導專業的劉躍之前的作品都是校園短片,但這次他的《求職進行時》在來自全國十所高校的選手中脫穎而出,獲得新面孔單元提案獎。“資金投入是要有回報的,畢竟我們是一個商業運作的模式,需要看到商業回報。我們也會讓這些作品參加國外的電影節,拿獎,但新面孔單元和亞洲提案單元影片的最終用法不同,學生拍的紀錄片我們則更注意他能否完成。”
新面孔單元評委之一,上海紀實頻道“經典重訪”制片人葉蕾在談到新面孔單元的評選時說:“其實這次有不少我個人比較喜歡的選題,卻由于承載量太大,一般的成熟編導做起來都比較困難。學生們的想法很多,但紀錄片恰恰要反映一個點,如果要反映的事情太多,反而會表達不清。把一個東西想透就好,畢竟紀錄片是走深度的。而從社會角度來說,《求職進行時》這類選題也是我們所需要的。其實我們很想知道大學生、中學生甚至小學生他們是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生活的。”
采訪過多家電影節主席的葉蕾將目前中國的紀錄片分為兩大部分,一部分是主流媒體制作的,另一部分是獨立紀錄片人制作的。“從主流媒體來講,我要的片子肯定是觀眾能坐下來看的。比如社會熱點,比如‘蟻族’和‘大學生就業’這類話題;另外一個就是故事性。敘事的方式,內容的生動,都是我們需要的。”葉蕾也承認因為拍攝周期等原因,很多主流媒體的紀錄片思想性被削弱。
架一座合理化的橋
過去幾年中,SMG紀實頻道通過種種方式與獨立導演們進行合作。從2009年開始,SMG紀實頻道“紀錄片編輯室”曾邀請范儉、毛晨雨、黎小鋒等獨立紀錄片人與電視臺內部編導一起進行選題競標。獨立紀錄片人蘇青、米娜拍攝的關于聾人的紀錄片《手語時代》便因此得到了投資,并參加了這屆MIDA的競賽單元。
干超承認,獨立導演的項目往往比體制內編導的項目更受到歡迎, 因此,在導演基金計劃的入選擇上,也對獨立導演有相當的傾向。
SMG紀實頻道希望能在MIDA和導演計劃的平臺,為獨立導演們提供更多實質性的支持以及世界各國電影節、電視臺的平臺。對于國內大部分設備狀況依然還停留在標清階段的獨立導演來說是天方夜譚,更何況所有頻道投資的紀錄片,將在五年之后將所有權限歸還導演。為了吸引更多的獨立導演與體制內機構合作,除了資金上的幫助,SMG紀實頻道對導演們在創作上并沒有限制,這也讓不習慣電視臺風格的紀錄片導演們有了很大的創作空間。
而從導演自身來說,相比去年獲獎的范儉、姜、陳富等具有豐富與電視臺合作經驗的年輕獨立導演,今年獲得“亞洲提案獎”的叢峰、于廣義和徐童可以說做出的努力要更難,突破也更大。
干超說:“其實人們一直有一個誤會,認為這兩者要對立,我就要尋找這兩者之間的融合點。因為這本來就不是一個需要對立的事情。當然這個過程就像婚姻一樣,看上去是美好的,但經歷了就知道這其中是有痛苦的,而這要做過了才知道。”
至于五年、冠名權之類的問題,對于大部分作者來說,只要不影響參加電影節就可以。畢竟在中國當前的情況,自己做獨立紀錄片的發行還是非常渺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