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55年授銜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眾多開國將軍中,有十三位或獨臂、或獨腿、或獨腳的將軍。毛澤東曾評價說:“中國從古到今,有幾個獨臂、獨腿、獨腳將軍?舊時代是沒有的,只有我們紅軍部隊,才能培養出這樣的獨特人才!”就在這十三位殘疾將軍中。有,且只有一位獨腳將軍。這位將軍,不僅經歷了戰爭的洗禮,九死一生,而且著作等身,被中國作家協會吸收為會員,成為一位聞名軍內外的將軍作家。他,就是謝良。
謝良,1915年出生于江西省興國縣長岡鄉,1930年,十五歲的他參加了中國工農紅軍,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后來參加了長征,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榮獲二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一級解放勛章,1988年榮獲一級紅星功勛榮譽章,是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六屆全國委員會委員、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常委。
九死一生書寫“獨腿”傳奇
1933年年初,十八歲的謝良被任命為紅七軍團某部連指導員。僅過了三天,謝良就奉命率尖兵連急行軍五六十里,配合兄弟部隊作戰。戰斗中,他被一顆子彈打穿肺部。打碎左肩骨。他第一次受重傷。經過簡單的止血、包扎后,謝良被送到了后方醫院。手術后,謝良在病床上躺了四十九天,傷口卻仍時好時壞,化膿不止。經過再次仔細檢查,才發現原來是因條件有限,傷口中還有四五塊碎骨沒有取出來。
1935年,謝良就任五軍團十三師三十七團政委。在貴州官渡河戰斗中,謝良奉命率部阻擊并吸引、牽制四川軍閥劉湘教導師的九個團。使其遠離紅軍主力。謝良從容指揮,打退了劉湘教導師的多次攻擊。劉湘教導師見無法撿到便宜,只好放棄進攻。掉頭追趕早已遠去的紅軍主力。而紅軍主力抓住戰機,在婁山關和遵義殲敵兩個多師,取得了長征以來第一個重大勝利。謝良因率部阻擊敵人有功,受到軍委的電令嘉獎。
長征中過草地時,謝良曾陷入泥沼里,幸好戰士們解下綁腿帶讓他系在腰上,才把他拉了上來。后因張國燾分裂黨、分裂紅軍,命令部隊南下,不明真相的謝良又率部二過草地。后來謝良根據黨中央指示北上,再一次過草地。謝良也就成了為數不多的三爬雪山、三過草地的將軍之一。
長征結束后,為建立河西根據地,紅四方面軍奉中央軍委的命令改編為西路軍,西渡黃河,開始艱苦卓絕的西征戰役。11月29日,時任西路軍二十三師政委的謝良率部到甘肅山丹十里鋪阻止敵人。雖打退敵軍多次沖鋒,但二十三師也損失慘重。下午3時許,正在指揮戰斗的謝良,突然感到左腿發涼。謝良知道自己受傷了,但為了不影響土氣,謝良沒有聲張,而是一直堅持到再次把敵人擊退。此時。他的左腿已是血流如注。由于子彈深深地嵌入腿內。而軍團衛生部的醫療條件極差,不僅子彈取不出來,連消炎藥也沒有,醫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謝良傷口發炎、化膿,高燒到四十攝氏度,一直昏迷。最后,醫生不得不出了個下策,從野外搬來一臉盆冰塊,把謝良的左腿架在臉盆上,上下放置冰塊降溫。十多天后,謝良的燒是退了,但腳卻壞死了。為防止引發壞血病,醫生只得在沒有任何麻醉條件的情況下,用一把大剪刀將謝良的腳趾連同前腳掌剪掉。謝良因疼痛昏厥過去。等他醒來時,左腳已形同虛設。醫務主任難過地告訴他:“如果有退燒藥和消炎藥,腿腳是不會壞的。”謝良說:“革命總要付出代價。我這一條腿算不了什么。”
鑒于形勢所迫,為縮小目標,最終部隊只好分散行動。謝良由警衛員、給養員攙扶著,一瘸一拐地朝北面的大森林撤去。敵人在搜山,犧牲不斷增大,為最大限度保存力量,謝良讓警衛員、給養員分吃了最后一點點炒面后,命令他們各自分散突圍。由于他的傷腿實在不能動彈,謝良只得將綁帶的一頭系在脖子上,另一頭綁在受傷的左腿上,然后用手扶地,順著山溝一蹭一蹭地爬。終于,謝良看見遠處有羊出現。有羊就有人家,謝良看到了希望。天黑時,謝良終于爬到了一家牧人的帳篷外。可主人不敢收留他,只同意把他安排在離帳篷二百米遠的一條山溝里,一天送兩次飯,每頓半碗米湯。第三天上午,正躺在溝埂上曬太陽的謝良,忽然被路過的敵人騎兵發現。且當中有人喊他“謝政委”。原來此人以前是西路軍第五軍的一個通信員,被俘后當了敵人的騎兵。敵人見抓住紅軍一個團政委,立刻押謝良回去邀功請賞。從此,謝良受盡了敵人的折磨和虐待。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國共實現第二次合作。謝良被釋放,送往蘭州治療。但由于謝良的傷勢已嚴重惡化,為保全其性命,醫院只得鋸掉其早已凍壞的左腳。因條件及醫療技術有限,謝良的腿傷并未治愈,只是得到了控制。
鐵窗烈火
1939年夏,毛澤東得知已在延安的謝良傷情久治未愈后,對謝良非常關心:“你才二十多歲嘛,很年輕,腿沒了,怎么辦?到蘇聯去治。”時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的陳云當即批準謝良從延安起程,取道西安、蘭州、新疆迪化(今烏魯木齊),乘飛機赴蘇聯治傷。但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蘇聯宣布封鎖邊界,剛到迪化的謝良不得不滯留在那兒,在迪化八路軍駐新疆辦事處工作。
抗日戰爭初期,新疆是蘇聯援助中國抗日的重要國際通道。1941年6月蘇德戰爭爆發后,蘇聯一度處于劣勢。新疆軍閥盛世才認為蘇聯快不行了,立刻由聯共反蔣,變成了聯蔣反共。1942年3月,盛世才一手炮制了蘇聯駐迪化總領事館和八路軍駐新疆辦事處“陰謀暴動”事件,謝良等一百多名共產黨員被逮捕,陳潭秋、毛澤民等人甚至還慘遭殺害。
謝良等傷殘人員和婦女兒童被關在第四監獄、過著非人生活。主食是喂牲口的高粱米,還摻雜許多沙子、草葉,且還不能保證吃飽,更不能保證每餐都能吃。同志們一個個被餓得面黃肌瘦,體質嚴重下降,不少人甚至病餓交加被拖死了。看著一個個同志的尸體從監獄中被拖出去,謝良心中在想:“我該怎么辦?”他意識到,“決不能這樣一天天拖下去等死,活著一天就要戰斗一天。”于是,謝良把鐵窗當做戰場,組織同志們與敵人進行針鋒相對地斗爭。
監獄的抗爭持續到1945年春時,敵人又耍起了陰謀,企圖把被俘八路軍家屬中的新疆籍女同志釋放出獄,拉她們的丈夫叛變革命。謝良聞訊,立刻組織同志們揭露敵人的陰謀,進行公開的斗爭,明確要求“全體無罪釋放回延安”。
此后,監獄里“我們絕食”、“不把人放回來,我們就不吃飯”、“釋放全體共產黨人”的呼喊聲此起彼伏、經久不息。一首《新囚徒歌》響徹了整個監獄:
堅定信念,堅守立場,
擲我們的頭顱,
奠筑自由的金字塔:
灑我們的鮮血,
染成紅旗,
萬栽飄揚!
鑒于形勢所迫,敵人終于讓步了。
日本帝國主義宣布無條件投降后,國民黨反動派并沒有立刻釋放謝良等人,相反卻千方百計想讓謝良等人脫離中共。以給中共“沉重打擊”。
1946年5月上旬,謝良秘密給黨中央寫了一封信,匯報了獄中一百多名同志的情況。該信幾經轉折,由周恩來轉送到毛澤東手中。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時,曾多次要求蔣介石釋放全國政治犯,其中特別有理有據地提到關押在新疆的同志。國民黨將領張治中赴新疆擔任省主席前夕。周恩來又專門依據謝良的來信跟他提出了釋放政治犯的要求。1946年6月11日,包括謝良在內,被關押在新疆監獄長達四年之久的中共干部及家屬一百二十九人,終于全部獲釋。
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7月12日,當載著謝良等人的汽車到達延安七里鋪時,不僅群眾敲鑼打鼓,載歌載舞,夾道歡迎,朱德、任弼時、林伯渠等中央領導也親自上前迎接,關切問候。當晚,黨中央還在中央黨校禮堂舉行了慰問演出,朱德與大家一起觀看了戲劇《逼上梁山》。次日上午,毛澤東到臨時駐地看望謝良等人,不僅一一握手,還連連說道:“好同志,受苦了!好同志,受苦了!”“你們回來了,就是勝利!”
握著毛澤東的手,謝良哭了。因為這既意味著他們的斗爭取得了最后勝利,也是黨中央對在新疆飽受苦難的同志們的認可、慰藉與褒獎。
將軍作家
謝良年幼時,因為家中貧寒,東挪西借才讀了兩年書,最后又由于生活所逼而不得不輟學。但謝良一直沒有放棄學習的夢想。參加紅軍后也一直保持著學習的習慣。戰斗之余,他要么纏著別人教,要么拿著識字讀本學,甚至把生字貼在行軍的斗笠上“學而時習之”。
在新疆監獄里,謝良又想到了學習。在他看來,與敵人斗爭,不能光靠武力,還可以用筆鼓舞同志們,用筆同敵人展開特殊的較量。為揭露敵人,記錄同志們所進行的各種斗爭,謝良還想到了寫作。
然而,就當時的文化水平,寫作對謝良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但謝良并沒有氣餒:“高爾基只讀了五個月小學,我還比他多讀了一年半呢,高爾基能行,我經過努力也一定能夠做到。”從此,他在鐵窗中,一字一句地學,一頁一本地讀,不懂就問獄友。沒有凳子,就用枕頭放在地下當凳子:牢房里的溫度經常是零下八九攝氏度,手凍僵了,拿不穩書本和鋼筆,他就兩手捂在嘴上哈熱氣,哈一陣寫一會兒,或者寫幾句就磨幾下手掌。光線暗,謝良只好將書本貼著鼻梁看或寫,眼睛看腫了,按摩幾下再看,再寫。謝良最終成了五百五十度的“近視跟”。謝良先后自學了《哲學》、《聯共黨史》、《資本論》等著作及幾十部史書、文藝小說,還利用《俄華字典》自學了俄文,光《哲學》就記了十五萬字的內容摘要和心得筆記。這為以后寫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起初,謝良只能適應兒童的特點,寫一些兒歌。讓孩子們唱。如他在《小八路坐牢》中寫道:
這件事說起來真好笑,
小娃娃也要坐監牢。
吃也吃不飽,
睡也睡不好,
鎖上兩重門兒不許跑,
小姐妹小兄弟都爭氣,
反對野蠻壓迫,
要求都回延安,
快快長大,
沖出監牢,
接著,謝良開始了長篇創作——《在新疆女監獄中的斗爭片斷》。好不容易三萬字完稿,卻被獄卒搜去燒掉。謝良為此氣惱、心酸了很多天。但對敵人的更加痛恨,使他的思路更加清晰,寫作更加流暢。第二稿很快又寫成了。可由于敵人闖進來搜查,謝良又只好忍痛將之燒為灰燼。如此再寫、再燒、再寫,書稿內容一次比一次更加豐富、曲折、動人。第四稿寫成后,難友們爭相傳看。
可是,第四稿最終也沒能保存。1946年6月,經黨中央的營救,謝良出獄返回延安途中,被胡宗南扣壓了八天。為防止稿子被敵人搜去惹出麻煩,謝良不得不燒掉了第四稿。
但謝良并沒有泄氣。回到延安,謝良在延安中央黨校學習了三個月后。在聯防軍后勤部擔任政治部主任。謝良利用工作之余,在胡宗南派飛機轟炸延安的炸彈聲中又夜以繼日地寫起了第五稿。1948年1月,他的這部歷經坎坷的處女作。終于在解放區的華北新華書店出版發行。
此后,謝良一發而不可收,在緊張的軍旅生活中,幾十年如一日地堅持寫作,先后出版了《邊城女囚——抗日戰爭時期新疆迪化女牢中的斗爭故事》(與李翔合著)、《鐵流后衛》、《五顆紅星》、《獨腳將軍傳奇》等七部小說、回憶錄,還翻譯了一本俄文專著。其中《鐵流后衛》一書曾一版再版,發行數十萬冊,并被譯成俄文、朝鮮文出版。
1980年,謝良被吸收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成為名副其實的將軍作家,也是我國第一位歷經戰爭洗禮的將軍作家,時稱“將軍作家第一人”。
謝良從領導崗位上退下后,被推選為全國政協常委,并出任了中國殘疾人聯合會評議會副主任,兼中國肢殘協會主席。
1991年11月28日,獨腳將軍謝良因病在北京逝世,終年七十六歲。
責任編輯:穆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