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倒

直到現(xiàn)在，袁店河畔流傳著一句只有袁店河人會意的歇后語:柳三的墻——一招倒，常用來形容病秧子或七老八十的人。

袁店河河灘上有不少石頭，從山上沖下來的，大如冬瓜，次如西瓜，小如拳頭，白黑紫紅，琳瑯滿目。遠(yuǎn)看去，像趴伏在灘地上的一個個腦袋，橢圓、扁圓、尖圓、溜圓，很不規(guī)則，只是都順著水流的方向。

圓不溜丟的大小石頭蛋子，少有用處。也有一些石頭被派上了用場，壘墻。柳三會壘，不用泥也不用灰，就用石頭的圓、扁、棱、壑，咬合契榫，人把子高，尺把子厚，墻里墻外平整，各色石搭配，紋理牽掛，遠(yuǎn)看好看，近看也好看;如果墻頭上飾以拳頭大小的卵石，更好看。

袁店河灘地沙白泥軟，種杏種桃種李種花生種西瓜，收成很好。但為防賊，主要是防牲口，就需要柳三來壘這樣的石墻。

柳三壘的墻好看又好用，就是人不敢扒，牲口不敢頂。牲口一碰，嘩啦，墻就倒個豁口，跑不及的話被砸個腿斷腳面折，有的牲口甚至被砸沒了。

那一年夏天，駐縣城的兩日本兵騎馬嘚嘚嘚嘚來到袁店河畔，也不為啥，為的擺威，更為的是到河邊吹吹風(fēng)，就如今天的休閑——在城里呆久了，悶得慌——兩日本兵的到來，讓人們都躲了起來，正給袁家壘墻的柳三沒有躲得及，就和袁山一起躲在果園的一處淺坡上，瞄著園子外的兩鬼子。其中一個被園中紅紅黃黃的桃子李子吸引，下馬，尋一處墻矮的地方，手搭上墻頭剛要躍身，嘩嘩嘩嘩，人被砸在了石頭里，哭喊連天。一陣折騰后，一人騎馬牽馬，被牽的馬上橫趴一人，撲撲踏踏，回城。

那時候，派駐我們縣城的只有7個日本兵，硬是被柳三的墻砸殘了一個。人們說，柳三也算打過日本兵的人。

人們說的更多的是，柳三的墻不敢招，一招就倒。直到現(xiàn)在，袁店河畔流傳著一句只有袁店河人會意的歇后語:柳三的墻——一招倒，常用來形容病秧子或七老八十的人。

柳三老的時候，枯瘦，陣風(fēng)就能刮走。人們也這樣形容柳三:你就是你的墻，招不得。

別人也試著學(xué)柳三壘墻，學(xué)不來，要么太結(jié)實(shí)，要么太懸乎，沒有柳三的墻那么恰到好處，既防小人，又嚇君子。所以那時候果園的四周，多有木制的招牌上幾個楷體:柳墻，君子勿近。前清老秀才的字，柳體，后來竟成了收藏品。

也有人把柳三壘墻的技巧傳承下來了，柳三的兒，就叫柳四吧，柳四又傳給了兒子柳五。

柳五大學(xué)畢業(yè)，好幾年沒有找到工作，在南方晃蕩著打工。后來，考上了大學(xué)生村官，就回到家門口，承包了近千畝灘地，種果樹，桃、杏、李、梨、棗，還有莓、花生、西瓜，名曰“綠色農(nóng)家”。農(nóng)家四周就是柳墻。柳五能吃苦，開荒、種樹、壘墻。桃三杏四梨五年，樹長成了，墻壘好了，“綠色農(nóng)家”經(jīng)營起來了。

可是，砸著了好幾個人，特別是小孩，還有柳五的侄兒。

就有罵聲傳到柳五耳朵里。第二年，柳五拆墻。柳四說，多不容易啊，當(dāng)年你爺給袁家壘墻，三百畝的園子，一個夏天，四十個袁大頭。

柳五說，防君子不防小人。

墻拆了，柳五把村上的勞力雇起來。年老的看園子，年輕的在園里干活，澆水、除草，農(nóng)忙不耽誤干活，比在外面打工掙的都多。

“綠色農(nóng)家”掙了不少錢，柳五就給小村修路、安路燈、建了文藝活動中心，吹拉彈唱，“梨園春”打擂，很熱鬧。

柳五不愛熱鬧，大日頭的天，鉆在果園深處，壘墻，壘了再推，再壘再推。妻子問他是不是心煩。柳五一笑，這也是個好手藝，得傳下去，說著，目光擱在了妻子的大肚子上。

女人一臉的紅。河風(fēng)吹進(jìn)園子，各色的樹葉嘩嘩響，像是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