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十二圩

在我的孩提時代，很喜歡跟外公到五條街的新勝池浴室洗澡。堂口休息廳雖然烏煙瘴氣，倒有熱門好瞧:熱手巾把子像飛鏢，準準地飛東飛西;大肚子銅壺亮得耀眼，一倒水熱氣騰騰;敲腿捶背特有節(jié)奏，如敲板鼓;跑堂的吆喝起來抑揚頓挫，就像唱歌。最吸引孩子的莫過于你來他往的提籃叫賣了，其中便有我尚未嘗過的“十二圩茶干”。有次外公買了一小包給我解饞，那鮮美得令人回味綿長的滋味，硬是把“十二圩”烙在我童年的記憶之中了。

怎么也沒想到，六十年后的一個煙花三月天，我竟來到了十二圩，一次機緣，成就了這遲到了太久太久的造訪。想當然有時是很可笑的，或許桃紅依舊，或許柳綠依舊，呈現在眼前的十二圩全然沒有想象中的影子。寬闊平坦的大道縱橫交錯四通八達;花園般環(huán)境、現代化廠房的企業(yè)鱗次櫛比，排布有序錯落有致;一項項在建工程正如火如荼地忙著施工;一排排公寓樓拔地而起……我驚愣了，這就是昔日盛極而衰，如大潮急速退落，以致人去屋空，橋朽河塞，街巷破敗，百業(yè)凋敝，抬頭荒草沒徑，觸目斷壁殘垣，衰敗得如此徹底，如此慘烈，到當代明顯蒼涼和落寞的十二圩?!

來到天保光伏能源公司，我們沿著一條封閉式的長廊走去，看到生產車間里整潔有序，一塵不染，如白衣天使般的姑娘們坐在案前操作，那么精心那么細膩。她們的父輩乃至祖輩，或是十二圩茶干的制作者，或是走街串巷登車上船的茶干叫賣人，而新一代的十二圩人卻是生產著具國際先進水平，列同行業(yè)前列的高科技產品——太陽能電池，90%以上銷往歐美等發(fā)達國家，這是何等令人自豪和驕傲的呀!

走進史福特光電科技公司的產品陳列館，猶如走進燈的世界，徜徉于此，琳瑯滿目的程式燈具令人目不睱接。你想到的燈這里有，你想不到的這里也有。LED系列照明燈具商標馳名中國，質量國家免檢。當人們享受到這些環(huán)保節(jié)能的燈具而放射出來的光明時，誰能想到它們竟出生在一個以茶干而著稱的江畔古鎮(zhèn)呢!

矗立在十二圩江邊的金陵船舶公司，別有一番風景。高高挺立的500噸門座式起重機，深深下沉的10—20萬噸干船塢，正在建造的數以十萬噸記的遠洋海輪，粗獷而雄渾，顯示著力量和自信。據說，僅在此廠的打工人員就有數萬之眾，來自全國各地，而沿江岸線12公里一字排開的船舶企業(yè)有20多家，何等壯觀的場景。

站在岸草青翠的碼頭，望著流水嫩黃的揚子，不由人萬千感慨，當年十二圩盛極一時的繁華景象，一下子浮現在眼前。20里的江岸，并排著30多座碼頭，離碼頭不遠處，是占地約300畝的儲鹽堆棧，常年儲鹽10億斤以上。碼頭附近江面上，帆檣林立，旌旗招展，兩千多艘船挨挨擠擠，三四萬船工整裝待發(fā)。每天剛破曉，只聽一聲炮響，幾十米高的旗桿上升起“鹽”字大旗，來自五湖四海的五萬余名鹽工和四鄉(xiāng)八鎮(zhèn)的鄉(xiāng)民開始勞作，人流穿梭往來，號子聲不絕于耳響徹云天。這一切均源自一個“鹽”字，源自“如花皎白雪”的兩淮海鹽。兩淮鹽場在全國最大，兩淮鹽課甲天下。清同治十二年即1973年，主兩淮鹽政的官員奏請朝廷批準，將淮鹽總棧從瓜洲遷到十二圩，也有傳說是曾國藩選定的，名曰“十二圩兩淮鹽務總棧”，隨同遷來的還有淮南監(jiān)制同知署、淮南鹽引批驗所等鹽務管理機構。就此一舉，十二圩急速膨脹起來。兩淮鹽經河運源源運至十二圩，先碼堆儲存，然后是售課稅、分批拆捆分包裝船，運往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沿江四省，年轉運量達四十萬到二億四千萬斤。巨大的商機和財富利益，引來全國各地的眾多鹽商、打工者和淘金人，甚至還有外國人，使這個康熙年代才被開發(fā)出的江圩小村落很快成為擁有15—20萬人的濱江新城。人口聚集，經濟活躍，市街擴大，百業(yè)興盛。著名的茶干，也是祖籍安徽巢縣的竇天昌此時遷來十二圩開設茶干醬園店生產的。十二圩成為名噪一時的鹽都，又號稱“小上海”。民國廿年即1931年，中國地輿出版社出版的中國與世界地圖上，十二圩赫然在目。然而就在這一年，民國政府推行新鹽法，打破壟斷，改變運銷制度，由輪船直接將鹽運至目的地，不再由十二圩中轉，加之軍閥割據戰(zhàn)事頻仍，江岸日漸淤積，特別是1937年日寇入侵，殺人掠鹽，世事變遷，天災人禍，使十二圩頓時淪為人口不足2萬的荒鎮(zhèn)廢都，從此一蹶不振。其實，國運日衰，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殘存的遺跡，只能是十二圩人對往昔繁盛的記憶碎片。

1992年儀征成立經濟開發(fā)區(qū)，2005年揮師十二圩建設新區(qū)，十二圩掀開新一輪繁榮昌盛的歷史新篇章。也許只是數字上的巧合，十二圩興于1873年，衰于1937年，再度復興于1992年，都是相隔六十年，恰好一個甲子。果真是天道輪回么?真有這樣一個周期性的規(guī)律?經歷過大起大落冰火兩重天的十二圩，好似它的茶干，值得人們細細咀嚼好好回味。

都說歷史常有驚人的相似。十二圩往日的興盛和如今的復興，從表象上看或許有某些相似，然而它的內涵卻有著本質的區(qū)別。進入第三個六十年的復興，有著改革開放的大背景，有著發(fā)展經濟的大環(huán)境，它更有著得天獨厚的自身區(qū)位優(yōu)勢，所以，它的復興必將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一個組成部分，它和祖國同呼吸共命運。唯此，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十二圩工業(yè)園區(qū)建設和古鎮(zhèn)城鎮(zhèn)化建設相互支撐，必將比翼雙飛，古代鹽文化和現代文明交相輝映。

回眸十二圩，回味十二圩。倘若明年煙花三月再來造訪的話，桃紅依舊，柳綠依舊，斯人或許更憔悴些許，而十二圩將別又是一番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