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談當代知識分子小說《桃李》的后現代性

摘要：在中國這樣一個深受儒家傳統影響幾千年的國度，知識分子向來具有一種作為社會精英的素高性，被社會賦予傳承和建構、道德文化的歷史重任，并往往以社會道義與良知的堅守者姿態出現在社會的大舞臺中。他們超越個人功利以實現對人類的公共關懷，“身無分文而心憂天下”。然而，在經濟的高速發展加劇了社會世俗化這一現實背景下，人文精神本身進入了考驗期，知識分子的概念及其所扮演的社會角色已經開始發生了轉變。

關鍵詞：當代 知識分子 消解崇高 后現代性

[中圖分類號]：1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139(2010)-16-0020-02

《桃李》這部反映當代知識分子如何退居到社會邊緣，放棄公共關懷而成為世俗一員的作品，以強烈的“當下”色彩直視知識分子在社會轉型期的精神蛻變，在物欲橫流的社會所遭遇的真實尷尬。這，無疑開啟了我們對于文本本身的后現代性解讀。

一

當代中國的文學創作中，最早體現出后現代意識的，便是先鋒作家對“元話語”進行解構的文本實踐。隨之而來的“新寫實”派小說則已對瑣屑、平凡的世俗生活呈現出特有的耽迷。而伴隨著對所謂的人類解放、終極真理這兩條在后現代社會遭遇“合法化”危機的“宏大敘事”的消解，主流話語所構造的價值體系在日常生活中被解構，當代小說走向了對世俗的消費文化的回歸。《桃李》的存在，便是一種對以往的知識分子題材小說進行“后現代性”顛覆。這主要體現在：

首先，以對“宏大敘事”與英雄主角的消解體現出了“消費文化”的特質。作品以調侃、諧謔的筆調講述了一個發生在大學校園中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某名牌大學法學院的博導邵教授和他的研究生們，而其中的生活也已經觸動了時代的神經。正如作品中所說：“知識經濟時代，把導師稱為老板是高校學生的獨創”，同時又是“很普遍的”。這一稱呼“既增加了知識成分”，也“很具有時代感”。商品經濟大潮下，邵教授以做學問與辦公司并行，教學與攬生意同步的實踐使得“老板”這一稱謂名符其實。他是成功的：同學們在課堂上看到的是“一個儒雅、智慧、瀟灑的名教授”，“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而課下又能開著寶馬，擁著小蜜頻頻出入酒吧、賓館等高級場所。正因為如此，他不僅成為法學院著名的教授、法學家，也是許多學生的崇拜對象。在這里我們看到，《桃李》中的知識分子已經全然擺脫了早期同題材小說中單一的道德精英角色，實現了自身的多元化與世俗化。齊格蒙·鮑曼指出；“當代知識分子正從‘立法者’的角色向‘闡釋者’的角色轉變。”嚴肅的法律己被作為一種獲利的資本，法律的代言人又偏偏最懂鉆法律的空子。在現代社會中，知識分子以其對專業技能的“活學活用”適應著經濟大潮的沖擊。邵教授以“法律是實踐性較強的專業，蹲在書齋里就不行了”的口號為其“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教學方式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釋。作品沒有什么宏大事件，貫穿其中的就是邵教授以及他的研究生們的日常生活故事。張者的敘述筆調也極其詼諧幽默，令人忍俊不禁。可以說，通過《桃李》我們發現，傳統的敘事功能正在失去它傳統的“運行部件”，包括它偉岸的英雄主角，巨大的險情，壯闊的航程及其遠大的目標。張者以其自身的文本實踐質疑著人類解放、自由之類宏大敘事的合法性。

其次，主體價值的失落。隨著世界生活的變革，大量的生活現象已無法用原先既定的那套邏輯話語和程序來統制與歸納，因此人的精神失去了重心，出現了文化信仰的真空和危機。市場經濟的前提就是對功利主義和個人欲望的合法性承認。在生存就是一切的時代，知識分子固有的道德防線全面潰敗，社會以一種無形的強大的力量使知識分子精英文化在商品化浪潮中迷失，舊有的價值體系受到沖擊。在作品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邵教授這一典型知識分子的精神蛻變。在消費社會中，評判知識分子價值的標準己不再是藍其文般對學術陣地的堅守，而是如邵景文般活得瀟灑，有風度。當藍教授指責邵景文的忙著賺錢而忽略了教授的天職時，院長的回答昭示了現代社會對人的價值評定的標尺一是否創造利潤，藍教授的堅持學術操守和道德規范在這樣一個時代顯然已經不合時宜。邵景文以其理論與實踐的成功結合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他看到了“法律并不是無堅不摧的武器，但是卻能掙錢”。在飛機上與宋總的相遇使得他跌入金錢與美女的深淵。宋總以這兩樣致命武器徹底擊敗了邵景文，從而使他鋌而走險在不具備律師資格時擔任了自己的代理人。而邵景文也最終利用他的學識靠鉆法律的空隙與宋總“交易成功”，讓宋總的合伙人楊甲天一夜之間由富翁變成了窮光蛋，自己也獲得了巨額報酬。在兩例車禍案件中，邵景文的“矛盾之訴”居然“職贏”。邵景文以其對專業技術的熟諳適應著市場經濟并“名利雙收”，傳統意義上那種教師的人格影響力力已蕩然無存。此外我們還看到，抑或是大環境如此，抑或是導師潛移默化的影響，他的學生們的生活也是始終不離開錢和美女打工、泡吧、泡妞，陷入欲望的陷阱而無法自拔。這一代新崛起的知識分子早已喪失了原有的大學精神和價值立場，淪落為金錢與欲望的奴隸。在《桃李》中出現的知識分子群體，紛紛以不同的方式掉進了消費社會的旋渦。道德防線在膨脹了的個人欲望與人性弱點的雙重沖擊下變得無處可尋。如果說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戰使人們看清“上帝死了”絕非一句狂言而是活生生的事實，那么透過《桃李》，我們看見的是知識分子的“信仰死了”，知識分子的“人文精神死了”。傳統知識分子“以天下為己任”的“人文關懷死了”。

二

后現代小說人物沒有一致的本質，人物所具有的本質立足于語言里，但語言的意義不確定。因此，在這樣的人物塑造中，我們見到的是人物的碎片性、多重性。張者在《桃李》中所塑造的邵景文，就是樣一個具多重性的典型角色。他的身上，有著社會與時代的磨痕。邵景文也曾是個文學愛好者，“痛苦的經歷浸泡著他，使他成為一個八十年代的文學青年”，內心激蕩著熱情，澎湃著理想。然而，生活沒有給他提供展現理想的空間。大學時代與前女友合出詩集的美好愿望落空，父親因為供他上學而被電擊死的事實促成了他從文學向法學的轉變。而當已成為堂堂法學教授的他無法打贏“樓梯”官司最后是靠老婆找的關系才得以庭外和解時，邵景文對社會產生了深刻與清醒的認識。由此，他利用本應是捍正義、維護正義的法律為武器謀求個人利益，滿足個人欲望。對金錢與欲望的追逐使得其最后慘遭情殺。對于這個人物，也許我們不能簡單地用好壞來區分。在他有了錢以后，他也真心地想去幫董小令，盡管在后來的約會中有了欲望成分，但我們無法否定他最初幫助她時的那份真誠與不期回報。他的骨子里仍深潛著當初的那個“我”。用學生們的話來說：“老板要是喝多了，我們還是能看到他昔日雄姿英發、激昂文字的熱血男兒形象的”。更多的是生活將他的棱角磨平了，從一個道德精英的角色轉化為知識精英。

正如同樣表現知識分子精神異化、潰敗的當代小說《滄浪之水》中大學教授劉躍進所言：“讀書人不可能在現實之外依托邏輯建立一套價值體系”。市場經濟的現實使得當代的知識分子對專業技能的實際運用成為一種可以展現自身價值的能力，而其道德精英的角色也因對生存環境的依附而逐步退化以致消失殆盡。正因如此，《桃李》所反映的知識分子形象具有著強烈的“當下”色彩。他們的人生態度、處事原則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本應具有的道德操守與人格魅力也早已不復存在。當代社會中的知識分子在精神領域的力量已經逐漸衰微。在理性的支配下，知識分子將愛情、金錢都變為一種消費品。教授的知法“鉆法”，學生的游戲人生、游戲愛情，都浸潤著鮮明的時代色彩。值得一提的是，小說的作者持的是一種冷漠的純客觀的寫作手法。這種不作評價的“主體缺席”式寫作使得作者的真實態度隱藏得令人難以捉摸。但是，盡管作者的筆調輕松詼諧，敘述平靜客觀，我們依然在文本的結局中捉住了作者的不可缺席的“在場”。證我們看看大規模的知識分子群體的世俗化的結果是什么：邵景文因將愛情當作一次性消費而遭遇夢欣的“情殺”，劉唱因在歌舞廳的走秀被捕與遣送原籍被欺凌而最終精神失常，藍娜也因由現代舞向脫衣舞的轉變最終被糟蹋。兩個本應健康活潑的少女在金錢的利誘下遭受了身心重創。知識分子在理性的支配下將一切作為消費品，而自身也最終張者透過一系列人物的悲慘結局提醒著人們對所處的時代保持警覺：現代社會經濟過熱的表面下，隱藏著許多深刻的矛盾。消費社會以一種強大的力量，完成了對知識分子的同化。在現存體制內尋求發展的知識分子面臨著新的困境。張者的創作，為觀察當代知識分子的人性尋找到了新的切入點。

張者為我們提供了一代知識分子的活畫像。他們失去了傳統和歷史，失去了精神上的“教父”，比歷史上任何一代知識分子都缺乏信仰的牽累和制約，也比任何一代知識分子更缺乏創造的未來指向。《桃李》以其個性化的表述體現著時代特質映照下的知識分子的后現代狀態。作品揭示了這樣一個凝重的主題：對世俗的消費欲望的追求最終是要付出代價的。知識分子在考慮滿足個人欲望，追逐生活安逸的同時，必須警惕把消費當作終極目標和終極神話，蛻化為金錢與欲望的奴隸。張者正是以自己的文本實踐告訴人們：知識分子應該在消費社會中重新審視自己的地位與作用，知識分子應該肩負起應有的使命與責任。更為重要的，如何生活在這個消費時代卻不被時代所湮沒，這也許是值得我們每個人都去反省和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