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消費占比偏低,是投資或資本形成占比偏高的結果。
有關中國消費的主流觀點是消費需求不足與國際一般水平相比,居民消費占GDP的比重過低,因此,消費對GDP增長的貢獻偏低,長此以往,對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不利,因此,必須采取有效的政策措施,促進消費需求增長。
對于這些看法,大家都比較了解,就不詳細展開下面列舉幾個相左的觀點。
張軍認為,國內消費需求不足這一判斷其實并不一定那么靠譜。他的立論建立在宏觀總量比例的分析邏輯上。他指出:“今天的中國經濟早已告別了中央計劃經濟時代,市場和經濟開放的力量成為經濟變化的指引。在這樣的條件下,一個經濟在宏觀上的一些大的比例關系(如積累與消費、儲蓄與投資等)應該會受市場和經濟開放力量的支配而趨于大體合理才對,不然,其經濟后果不堪設想。試想,如果由于某種原因10年來我們的國內消費開支相對于GDP的增長持續不斷地下降,經濟還能在增長的軌道上持續這么多年而不出軌?”由此可見,你要堅持國內消費需求不足,就要回答他最后提出的這個問題。
不過,國內消費需求不足是有統計數據支持的。要否定這一結論,就要質疑現有的統計數據。張軍在他這篇文章中兩處提到統計數據的問題。他強調,由于統計本身的原因,我們的消費占GDP的比重應該比我們看到的高得多,至于它在過去10年的下降趨勢就更不太可信了。他還說,說不定我們在總量統計上看到的消費占比的下降更多地是統計本身的問題造成的假象,這其中像居民住房等服務消費支出在統計處理上是一個存在嚴重偏誤的核心問題?!敖y計本身的問題”是什么?他提到,如果考慮到居民的服務消費開支的實際增長,我估計最終消費支出(包括了政府消費)相對于GDP并無大的變化。不過,根據服務消費占比的數據,居民服務消費開支的實際增長沒有被現行居民消費統計的部分是有限的。
張宇燕則用區別商品消費和服務消費的方法,論證了“中國的消費比例不低”。他指出:“前一段時間摩根斯坦利的一個經濟學家說,根據他們的計算,表面上看中美消費差距很大,美國消費占GDP的70%,中國占38%。2008年,美國消費達到了10萬億美元,中國總共消費只有1.6萬億美元。但是如果從對商品的消費看,我們是1.2萬億美元,美國3萬億美元。因為美國大量的消費是服務消費,包括金融服務的消費、法律服務的消費、住房的消費等等。所以如果按照對物質產品的消費計算,中國的消費比例已經非常高了?!边@一分析是有新意的。由此可以得出一個推論,受發展階段及制度和結構因素的制約,目前中國的服務消費水平比較低,未來消費增長的空間,有較大一塊在服務消費。
石良平的觀點比較尖銳。他指出,“有人認為,在消費和投資結構不平衡的基礎上所產生的經濟增長是令人擔憂的,……但事實上,中國經濟一直高速增長著,人們擔憂的問題一直沒有成為嚴重的問題,因此我們應該反省:我們對推動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的原動力真正了解嗎?”他根據邁克爾·波特基于國家競爭優勢劃分的經濟發展階段,將我國改革開放以來以及今后的經濟發展大致分為三個階段:體制導向階段、投資導向階段和創新導向階段,每個階段持續時間大約為20年。在投資導向階段,從政府到企業都有著積極的投資意愿和能力,外國資本進入從純粹投資開始轉向技術跟進;消費率逐步有所下降,國內競爭達到白熱化程度,并開始少量對外投資;產品的主要優勢是低成本和規模經濟;出口量激增等。他認為,我們在1998年就提出經濟要靠消費拉動,當時亞洲金融危機導致中國出口受阻,不得不轉向內需市場,但危機過去后出口很快重振,擴內需也就不再迫在眉睫了。幾次類似的輪回,消費都是處在被迫拉動的地位,而且始終沒有能夠拉到位,消費率逐年走低,所以我們要正視,消費階段還沒到來,這可能是一種規律性的東西。同時,我們還必須看到,很多消費的提升要靠投資,比如教育消費、衛生醫療消費等。他的結論是,投資率不迭到一定程度,內需也不可能旺起來。從這個角度看,現在中國的消費率偏低并不是一件壞事,中國國力的增強還需要我們為未來投資,為未來更好地消費而儲蓄。
簡言之,張軍主要認為消費被低估了,石良平強調現階段投資的重要性,而消費率偏低并不是一件壞事,張宇燕則提供了一個觀察消費問題的新視角。
進一步的分析就必須談到灰色收入和收入分配差距。前者可能低估了實際的消費需求;后者則會降低消費需求的占比。中國目前存在的巨額灰色收入,在嚴重擴大中國居民收入差距的同時,也在低估居民的收入水平和消費水平。
不過,一般地說,越是高收入的人灰色收入也越多,因此,灰色收入的消費傾向肯定不高,轉化為儲蓄的比例會高于轉化為消費的比例。盡管如此,還是可以由此推論消費占比存在低估的問題。收入差距擴大則是真實地導致中國經濟失衡,即消費和投資失衡、內需和外需失衡的原因。低收入者有消費愿望,但沒有消費能力;高收入者有消費能力,但消費傾向很低,投資意愿強烈。只要不否認中國存在比較嚴重的收入分配差距問題,就不能忽視這一問題對消費需求的影響。
我們認為,收入不平等已成為影響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和社會長久穩定的關鍵因素,就包含了對收入分配差距引致的消費需求占比過低的擔心。
在GDP的三駕馬車中,如果我們假定凈出口為零,那么,消費和資本形成的占比就是此消彼長的關系。因此,我很難理解石良平的觀點:“投資率不迭到一定程度,內需也不可能旺起來”。在當期,投資率達到的程度越高,消費占比就越低。在下一期,投資轉化為資本,形成供給,它可能創造一部分消費需求,也可能成為過剩的產能,抑或變成沉沒成本。投資是否能使消費旺起來,是一個不確定的問題。因此,如何來決定投資,主要應該由誰來投資,才是問題的關鍵。
在我國,就像存在體制性的影響勞動收入的因素一樣,還存在體制性的擴張投資的因素,即地方政府為了促進GDP增長,增加財政收入,總是竭力爭取項目,擴大投資規模,20世紀90年代以來反復出現的“投資熱”就是最好的說明,進而投資占比總是居高不下。而且,政府主導的投資往往會出現效率不高,與市場需求脫節的問題。
我認為,盡管中國的消費問題很糾結,但只要這兩個體制性因素存在并發生作用,中國消費需求占比偏低,資本形成占比偏高,就應當是存在的。